面对江山军的基层士卒,江湖人士总是保持着骄傲和居高临下姿态的。冯参心里明白,他故作未见,恭敬地说:“小人正受上官差遣往杨埠探查官军防务,不知道长这是……?”
“哦,那咱们可以顺路走一段,我只到梅港看看便回。”那云鹤子乐呵呵地回答,倒让冯参惊讶他的直率。
“也好,若遇到人,便说小人是道长的伴当,却好过独自单行,没得叫人起疑。”冯参点点头。
“这山野中有个把行人不是很正常,怎的还会有人来疑?”云鹤子惊讶地问,他见冯参摘下腰刀也放入石头下面的缝隙更惊讶了:“你这样空手走路能安全?”
唉,这位道长不会是从未做过探子吧?冯参有点哭笑不得,回答说:
“带着刀是不得已,可道长身边既有武器,随从就不用再挎刀了,免得人看了不像。若您信我,只替道长捧着那宝剑便好,这才是个随从的样子。”
“诶,也对。”老道听了点头,真个将剑解下来丢给他,笑着说:“反正老道还有浮尘可用。”
说着抽出拂尘来,不知他揿了什么开关,“唰”地声,柄里滑出根四棱铁刺来,足有一尺多长。
云鹤子见他吃惊的样子哈哈一笑,举起来刺尖朝上,手指微微动,“咔哒”声刺又缩回去了。
“好个机巧的玩意儿!”冯参吃惊地叫道。敢情道长拎的剑只是用来迷惑对方,真正的兵器是这件“刺”。
“行走江湖,不得不做些特别之物防身。”云鹤子笑道:“又不好搞两件兵器,所以就找人做了这么个东西。见笑!”
冯参本来还想将他兵器拿过来可以逼他就范,谁知老道竟毫无防备心地交给他,倒让冯参不好动手了。
他本来就不擅长用剑,见他这么轻易交给他保管,就猜没那么简单,果然那长柄拂尘原来是件兵器,他庆幸自己不曾轻举妄动。
就以道士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躲在了树上,落地又那样轻盈看,此人轻功也算不错的,真动手自己未必有胜算。
冯参不知道他何时开始在树上的,心里把刚才的情形重新想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值得道士怀疑的地方,然后告诉自己要注意掩饰,尽量不叫对方看出武功底子来。
道士也挺有意思,一边走一边开始和他攀谈起来。原来道士是在福建出家的,俗家姓林。偶然的缘故认识了杨星父子。
这次来抚州是因在赣南听到关于他们的传闻,所以特来瞧瞧是不是真的。
结果见到杨贺就被他留下,封了一个龙虎参军并派到杨星身边来。杨星见到他非常热情,接着就请他往余干走一趟。
“听说你们派了好几拨人去余干,结果不是中途返回便是了无音信,元帅一头雾水急于知道那边情形,所以让我亲自走一趟。”
….
云鹤子说:“不过你也是往余干,看来他们是没死心。我说小钻风,你就不怕到那边回不来么?”他问。
“咳,那边也没啥,就是查得严。”冯参笑着告诉他:“我脸皮厚,所以去过一次还想能不能再去第二回。”
“哦?你已经去过?那他们说还没人到过余干是怎么回事?”
“我也只是去过梅港,不曾走得更远些。”冯参解释说:“凡事不能贪,贪多嚼不烂。小人每回走远点,走不下去了就掉头回来呗,总比强闯硬来叫人家逮住要好。”
“嗯,有胆!不过你也是仗着身上有点功夫吧?”道士笑不叽地看他。
“嘿嘿,咱以前是做梁上君子生意的,一点吃饭的本事不敢当功夫二字,比起您来肯定差得远,也就是唬唬那些做公的(指捕快)罢了。”
冯参表示谦虚道,又说:“不过道长不必担心,青衫队那起子人虽然个个警惕性很高,但对各位修行的人十分礼貌,所以应该不会对你过于挑剔。”
“哦?”云鹤子惊讶地回头看他一眼,然后自言自语:“难道是这个原因让我来的?”他想了想回头问冯参:“那,如果他们看到你会不会……?”
“所以小人才想跟着您呢。”冯参把脸一抹,做出个乐呵呵的呆傻样子说:“小人胡二,就是个傻子,道士老爷可怜见赏口饭吃,咱给老爷抱着剑,做个散财童子。”
云鹤子先愕然,接着“扑哧”一笑,指着道:“你这家伙是个孙猴子,变得倒快!不过谁家散财童子手里捧着宝剑?哦,对了,你是个傻子。哈哈……!”
他俩一路说着、聊着,相互打趣,倒也不显寂寞。
冯参慢慢摸清了,这老道今年四十二岁,每隔三年便要下山云游一遭,是以对世道人情他还真不大清楚,被杨家父子捧得晕乎乎就上了贼船。
怪道他这么轻易信了自己,原来是个涉世不深,且自负有武技傍身的,冯参暗暗叹息。可他又不敢和人家说:你上杨家的当了。
老道肯定一百个不肯信,假如恼羞成怒用那拂尘捅自己下子,那可不是耍的!
他只好和老道周旋,先陪着走,再说还不知道到底杨星叫他去做什么,要是七拐八绕他说漏嘴了呢?冯参打着这个主意,两人便来到霞塘。
“道长,你看。”冯参从山丘的树木后面拨开枝条,叫过云鹤子轻声说:
“山下那亮闪闪的就是霞塘。过了这里就是进入青衫队地盘,前边就有他们的哨卡。咱们先歇歇脚、喝口水。等过了哨卡,下一站便是大杉村。
饶州巡检分司在那里有个‘派出所’,咱得到那儿去领路条,没那个东西在余干境内哪里也去不成。”
“路条?”
“对,就是路引。”冯参给他介绍:“上面写着人数、姓名、样貌,来自哪里、要去哪里、办什么事。
….
你到地方了就要去巡检分司的派出所或者村公所领回条,拿着回条才能允许按原路返回和出境。”
云鹤子嘿然:“真想不到,这小小余干组织竟如此严谨。”
“不仅如此,先时老爷曾问为何个把行人会引起怀疑。
好教您老人家知道,余干现在是官军、团练配合,下面有巡检分司及其派出所负责当地治安,各区中队追拿缉捕,乡勇队负责设卡查验和有事预警。
一层层像张大网,密不透风。行路的被人起了疑,若告知巡检司抓到间者,告发者先独享五两银子的奖励,参与拿捕的所有人分享其余十五两赏金。
如此重赏之下,那余干地方士民个个把路人都盯得紧,宁肯错抓决不放过!故而小人才说单独行走是件危险的事情。”
道士听了,好半天没有作声,忽然说:“不知道我这次的使命能不能达成?”
“您说什么?”冯参追问,他却又不吭声了。
过了会儿云鹤子才叹口气,说:“管他呢,先闯闯再说!”正要起身,忽然低声道:“别动,周围有人!”冯参也发觉了,装作惊恐地躲到老道背后。
这时从周围冒出来三、四十个人来,这些人大部分手持竹枪,少数披挂着竹甲和藤盔,围拢上来成个半圆将二人裹住。
然后从他们后面走出个着皮甲的褐衣人,用手点着他们厉声问:“你二人是何人?在这里鬼鬼祟祟想做什么?”
冯参一看,是个自己认识的本地巡检姓梅。他见梅巡检目光扫过来,立即从老道背后朝他眨眨眼,又摇下头。
梅巡检看到顿了下,立即醒悟,上下打量,朝道士问:“你这道士倒很拿大,居然还养个仆人?可疑、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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