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乡城县衙大堂所在的位置是全城最高点,杨星起床后站在门口惬意地伸懒腰,俯瞰全城,这基本上是他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因为这能提醒他别得意继续进取,这座城太破、太小啦!
他看见自己的中军校尉冯白山正低头沿着石道上来,等他进门杨星招呼道:“石驹(冯白山字),可曾用过早点?”
以往他是没有像富家老爷们那样习惯的,不过自从进了这东乡城,渐渐便多了个吃早点的毛病。
冯白山笑着拱手:“元帅早啊,好消息!这可比早点要紧得多!”
“哦?什么消息?”
“有人在白水潭看见些游荡的人,说是聚集在戈阳卫出差役的民夫,被打散以后流落到这一带的,拿着东西和人换些粮食吃。”
“白水潭,哪个白水潭?”杨星忙问。老百姓给地方取名往往随口就叫,像什么白水潭、狮子山、茶树坡这种名字在相邻的两、三个县里可能有好几处,所以杨星问是哪里的。
“余江东南,再往前十里就是安仁县鹰潭坊地界了。”
“哦?”杨星马上把随意披在身上的短衣穿好,一边系右侧的带纽(纽,系也。一曰结而可解。出自《说文》)一边问:“有多少人?有武器没?”
“据说遇到的只有十人左右,好像有武器。我们的人人数太少没敢靠近,瞧见他们和村人说话,等他们走后才过去打听的。”冯白山搓搓手:
“元帅机谋如神,您看这戈阳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娄家军重新发动进攻了?要那样咱们两下呼应,占了这赣中、赣南都是迟早的事!”
他说完见杨星半天没回答,不知所以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石驹,你派人往贵溪那边探探,看究竟是谁占了戈阳。我觉得不像是娄家做的。”杨星说:
“娄自时虽然得了秋收的粮食,可他打上饶损失很大,不大可能这么快就丢开上饶去打戈阳。”杨星沉声告诉冯白山:
“这个人野心大,但做事谨慎有余、进取不足。
像这样突如其来跃进到戈阳攻击的确是高招,上来就掐住了上饶的颈子,可这应该不是娄自时干得出来的,除非是他哪个儿子没听话!
娄世明,最多也就是他了。不过他干嘛要不听话呢?我实在想不出理由。”
“也许……是他唆使别人干的?”
“那倒有可能!”杨星点头:“所以你赶紧把这件事查清楚来报!”冯白山答应着正要走,又被他叫住了:“说起余江,似乎又到给安仁送补给的日子吧?”
“可不。”冯白山点头:“这个安仁太麻烦了,自己穷呵呵地还得咱养活着,要我说咱们弃了拉倒,抽回人来还能多份力量!”
“你懂什么?”杨星不满地说:“安仁是南北交通要路,咱们卡住了它也就断了南昌救上饶的念想。除非他让官军从梅岭翻山过去,否则一哨援军、一斗粮食都别想有!
….
再说,将来进入赣东,咱们还得走安仁、余干这条路,所以它还得先留着。”说完想想:“安仁那边也有阵子没消息了,不知他们成天忙什么呢?”
“那,我派个兄弟去看看?”
“这倒不必。你告诉余江送粮的人,让他们传个话,叫安仁把丁口、造船的情形如实写来我看!
马上一枝花(廉大香)就要出兵进贤了,钱粮他们出不起,安仁多少还有几个丁口能出些民夫也行啊!”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冯白山说完拱拱手,下去安排人往余江传话了。
中京城,皇宫崇文殿里。
赵拓低头用茶,他喝的也是散茶,却是极品六安瓜片。
自仁宗皇帝以来宫中对团茶的采买大幅度降低,散茶日渐增多,传统的吃茶方式只在后宫女子们之间保留着,却渐渐正在把这残存的半壁也拱手让给散茶。
毕竟冲泡简单、快捷的方式更符合时代发展节奏。
将茶盏放回托盘里,内侍退下,赵拓这才抬眼看了眼匍匐在地的几位内阁大臣。“都起来罢,赐坐。”他语气干巴巴地,没办法,心里不爽嘛!
大早上这几位来报告:皇上,告诉您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说好消息是安仁县收复了,坏消息是广信府丢了三个县,而且逆贼杨贺开始攻打抚州。
这种情况下难道还要让皇帝笑脸相待?
赵拓不是那种特别勤勉的皇帝,用不着大臣天天伺候着起早上朝。他给自己订的规矩每月有初一、十五两次大朝,然后就是每日卯时起与内阁成员至少一个时辰小朝。
如果遇到军国重事、严重天灾、边疆告警等等,可以另开特例大朝会。
岁初、上元、中元、中秋四个节庆日朝廷举行朝会大贺典,全体在京官员及外国使节必须参加。所以算起来每年有二十八次官员们有机会见到自己,难道还不够吗?
当然,有些部门的官员见到皇帝次数远比这个多,比如户部、兵部和吏部。
现在下面跪着的五位内阁大臣中,除去首辅杨缟,就有领户部尚书崔俊勇、兵部尚书姬国梁、吏部尚书韩谓,另一位是武人的代表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右柱国侯燮。
看着他们在内侍们帮助下爬起身,颤巍巍地在锦墩上坐了,赵拓暗暗叹息。自己的内阁成员们都太老了!
首辅杨缟就不必说了,崔俊勇今年六十六岁是最年轻的,姬国梁七十一岁已经上书请求致仕,韩谓六十七岁。
右都督侯燮则干脆是太宗起兵靖难时擎旗的旗手,资格算是最老,今年都已经七十二岁了!
但杨、姬、侯三位乃是先皇留给自己的辅政五大臣(另外两个分别是已经去世的杨仕真和前年挂冠隐退于江湖的曾阙),就算自己想换,也得找个台阶、机会,不能太损了先皇的面子。
….
再说,对这三个内阁位置的争夺朝廷大员们早开始布局,明枪暗战地进行了不知多少回合,赵拓只希望这种争夺不要影响帝国的运转,但现在看来有些事还是避免不了,该来的最终还是要来。
他拿起茶几上一本弹劾奏章,问:“杨首辅,听说江西那边和你书信往来频繁,只要每三日就会有人从南昌来,可为什么江山军都开始攻打抚州了,朕才听说南昌竟无兵可派?
杨涛还在那里代理布政使吧?他整月地都在忙些什么?”说到最后一句,他忍不住狠狠地将奏章拍在桌面。
“臣失察,臣……有罪!”杨缟急忙离座再次跪倒叩首。
“陛下息怒。”姬国梁赶紧上前跪在老首辅旁边,他这个兵部的责任者在谈到军队情况时也坐不住,觉得有必要说几句:
“自璜溪镇官军大败以来,江西一直在努力恢复军队编制人数。然而一则招募需要时间,二则训练成军也至少需要三个月方可勉强作战,故而……。”
“兵部可收到关于饶州府收复安仁的报捷文书了?”赵拓冷冷地问:“既收到,朕想请教你,那余干组建团练月余,是如何能配合来援官军里应外合破了湖匪包围的?”
“呃,这……,臣、臣不大了解其中详情。”姬国梁额头上冒出汗来。
“连团练都能做到的事情,堂堂官军竟需要三月训练,才能‘勉强一战’?”赵拓气得连连拍桌子,刘太监忙上前劝阻,被他大声斥退吓得缩了回去。
“那朕再问你,这么久了南昌那边究竟招募了多少新兵?”
“据、据说……有、有近三千之众。”
“哈!举一省之力堪堪凑集了不足三千人?好哇,卿等是不是觉得朕年幼、好糊弄是吧?”赵拓几乎要暴跳如雷。几个臣子只好全跪下,齐声回答:“臣等不敢!”
“哟,这是怎的,皇帝发那么大脾气?”随着话音,张太后迈步进殿,挥挥手叫几个又忙着要行礼的老臣都免礼平身,然后走过去拉着赵拓的手:
“陛下今天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看就是昨晚睡得很好!”说着轻轻在他手背上按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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