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遵旨!”
杨缟走出殿门,这才摸出手帕来擦拭额头和两颊的汗水。他站在台阶上望着同僚们的背影出了会神,这才叹息声向宫外走去。
今天又过了一关,但是还有明天、后天呢?他心里知道皇帝是希望他自己提出下野的,但他品尝了这么多年权力的滋味,怎舍得一朝轻弃?
首辅大人不知道,皇帝隔着窗棂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从他走下宫殿台阶,直到晓事在宫门外。赵拓轻轻叹息:“权力这东西,难道就这样美味难舍么?”
五个人,五个老臣竟无一人主动提出辞呈或者揽过所有的责任,就连慷慨激昂起了个头的姬国梁也一言不发。
哼,这个老狐狸,他这是要别人去冲锋,自己却仍然要留在营里运筹帷幄呀!
赵拓闭上眼睛做养神状,心里再次盘算了下未来内阁的人选问题。最可能被换下去的就是杨缟、姬国梁和侯燮这三个人。
赵拓知道,武人这边的心思最好猜,他们无非就是想要个对武人不会过于鄙视的人选来接任侯燮的位置。
比如武勋家庭出身的翰林院学士、兵部左侍郎古林,或者直接从武人中提拔亦可,比如前军都督,宣慰院学士范大垣。
这两个人都是北地出身,所以侯燮下去,他的位子仍将由北地人士接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而文人就麻烦多了。杨缟是北地人,姬国梁则出自江南,荆湖出身的韩谓与辽东出身的崔俊勇,本届内阁北地人士占三位。
现在竞争最激烈的是河南安阳人,刑部尚书仪中生;来自浙江诸暨的体仁阁学士、中书右参议谢敏洪;以及荆湖宜昌人,同善阁直学士,吏部右侍郎郑寿这三个人。
仪中生资历、为人都不错,他也是三人里年龄最大的,今年四十七岁,正好年富力强!
可谢敏洪和郑寿这两个人分别代表江南系和川湖系,在朝堂上公开争位互相倾轧让赵拓很是不满,因此他不太愿意让他俩入阁,以避免争斗被带入权力的最高层。
但是如果不从他两个中取一个,那么还能让谁进内阁呢?这件事赵拓一直没有想好。所以他迟迟没有下决心换内阁。
但今天他改主意了。与其一下子换掉三个,不如一个个来!而且他也想看看,在自己开始动作后,川楚和江南两大集团必定震惊,赵拓很好奇这两个家伙还能互相斗到哪里去?
….
这天傍晚,一个消息如天雷滚滚,炸得所有人外焦里嫩:皇帝下旨,翰林院学士、兵部左侍郎古林接任兵部尚书,入阁。
同时皇帝翻出了以前姬国梁请求致仕的折子并予以恩准,且赐金、赐一子荫国子监,赐车马送归故里。备极荣宠,让姬国梁哭得几乎晕倒在地!
小皇帝这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连老辣的杨缟也唬得浑身一个激灵。他这才知道自己在大殿里和什么擦肩而过,原来陛下出手的目标竟不是自己,而是自以为得意的姬国梁!
看着父亲如坐针毡,幼子杨镝忙上前奉茶,并劝道:“父亲也不必这样,无非下野而已。若陛下希望如此,不如就遂了他的心愿。”
“我若下野,谁来扶持尔等?”杨缟瞪起眼来:“你以为没有老夫在京中,自己便能随心所欲?
哼,告诉你,那等势力的小人见了,怕会立即蜂拥而起,不但要将弹劾的折子塞满上书房,而且还会将你兄弟三个吃得骨头都不剩!
呵呵,你以为只是老夫甩甩袖子回乡钓鱼那么简单?”
“那这、这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杨镝有些不耐地嘀咕了句。
“放肆!”杨缟拍了下桌子,不过杨镝并不怕他。杨缟老来得子,杨镝今年才满十九,自是从小宠爱有加,所以他也知父亲对自己不过吓唬而已,却从无真行动怒。
妙在杨镝自己身长、肤白,明眸皓齿,妥妥的一个玉树临风小衙内,加上诗书棋画俱名冠京城,所以今年已经被皇帝辟为翰林院林渊阁侍讲(九品),大小也算个清贵官员。
他可不怕父亲动家法,刑不上大夫嘛。再不济还可以往太夫人(杨缟的养母)那里跑!听到父亲大喝,他也只是瘪瘪嘴,不再继续刺痛他就好。
“唉,老夫不是贪恋权位。只是到了这个地步,抽身难啊!”杨缟愁眉不展:“若是不慎,忠孝便难两全!说不得你祖母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时悔之晚矣!”
杨镝愣了下:“父亲毕竟是三朝老臣,不至于如此吧?”
“不至于?嘿!”杨缟用手点着门外:“你看那姬国梁难道不是三朝老臣,不是和我一样的先皇顾命?
陛下不当真时你上多少本折子求骸骨都无用,可若是当真了,随手翻出一本来朱批一笔,几十年的红火就此终结,谁想得到?”他停停压低声音告诉小儿子:
“从勰(姬国梁字)离京之日你代为父去送他,替我奉上程仪(路费)三百两聊表心意。唉,咱们怕是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才三百两?”杨镝皱眉:“父亲,虽然你俩以前总是吵吵闹闹,可也不是只值三百两的交情吧?”
“废话!”杨缟冷笑:“几十年同朝为官,何止如此?但不能太多了,有人会看到眼里、记在心上的。
不信你那天仔细冷眼旁观,看看送行者一个个的嘴脸,然后咱们再看人走茶凉后他们的表现。
那时你才知道为父为什么害怕离开这个位子,还是修真(杨仕真字)好啊,死在任上,得个鞠躬尽瘁的评语。我要是能像他那样就安心喽!”
杨镝还不能完全理解老父的心思,不过还是重重点头:“是,儿子到时便去相送姬伯父,就依父亲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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