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娄世明带着娄世凡,并部下六十余骑匆匆往回赶,对身后发生的战事毫不理会。当日晚他们来到龙泉寺下的泉塘,就宿在村外的元君祠里。
这一带流行崇拜碧霞元君,这方面传说很多,元君祠更是村村都有。这里说的碧霞元君可不是泰山那位女神,而是来自福建的对临水夫人陈靖姑的崇拜。
泉塘的这座可能是村子大的缘故,祠堂规模也不小,左右两个院落,左边三进,右边两进。
看殿宇形制应该是南宋末年所建,但二百年过去现在只有左边院落还有道士在,右边原本作为修行坤道的院子却荒废着,只有空荡荡的房屋尚在而已。娄世明他们就在这里落脚。
对兄长的安排娄世凡大为不满,却又不敢说。娄世明看他脸上颜色心中冷笑,也不说什么。晚上用过饭后,兄弟俩到塘边散步。
彼时天刚刚变暗,深秋季节塘边有些凉,他们身上都裹了披风,坐在岸边背风处一截倒伏的树干上。
“要不是下午这场大雨,咱们兴许都回到罗桥了。”娄世凡开口说。
娄世明嘴角微微扬起:“要不是下午这场大雨,估计龙辉还有得逞的可能。”
“嗯?”娄世凡转过头来:“兄长觉得他会无功而返吗?”
“不是我说。”娄世明指指天上:“老天爷来这样一场雨,山间地面湿滑,我看李丹部下用车极多,行驶速度快,龙辉单纯骑兵,蹄铁打滑不易行山路,很难追上。
即便追上也吃不掉对手。那小贼极其油滑,弄不好他早算到这场雨,我说他怎么早上起来磨磨蹭蹭,一副不着急赶路的样子哩!”
“兄长既猜到龙辉不能成功,还是只带了这几十人掉头往回走,全然没想过留下帮他一把么?”娄世凡皱眉问,显然他早就怀着这个疑问好久了。
娄世明笑起来:“老三你还是没长记性!大哥派我来做什么的?来杀李丹,还是要破其军?都不是,是来救你回去,这才是我的任务,其它都不重要!
李丹算什么?一个只会捣乱的小儿,他来两次把咱们吃掉了么?没有!不过是耍些小计策,让我们恶心罢了。
他手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支团练,还能怎样?上次千人,这次还差不多那个数。真要是堂堂地摆开阵势在当面,你觉得他那一千人挡得住我还是你?
没错,他也曾经耍我。那都不过是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所以,你们太看重他了,他其实没那么大本事,也并非什么‘名将’,就是个团练罢了。
为这小子耽误咱们大计值得么?自然不值!打下上饶和抓住李丹这两件事哪个更重要?不用说你也知道。
假如我留下和龙辉一道,由着青衫队引着咱们越来越往西,试问官军明日在北城发动突袭的话,谁来担当?大哥该找谁指挥北门外大营的守军呢?”
….
“嗯,有道理。”娄世凡虽然暴躁、任性,但哪些话是对的、哪些话有道理,他还具备这个分辨能力。“那二哥,你觉得龙辉能打得过李丹吗?”他问。
“这个很难说,他的兵都是挑出来的,骑兵里的老卒。你知道咱们全军拢共骑兵不过两千,几乎都在大哥手里,这次大哥肯定是把最好的都派给他了,所以战力还是有的。”
娄世明先肯定了一番,语气一转又说:“不过李丹这小子擅长用各种诡计来弥补队伍战力不足的缺陷,所以他也未必吃亏。”
“那……,说了半天二哥你到底觉得谁会胜?”
“哈!”娄世明没直接回答,反将手里的葫芦递过来。
娄世凡眼睛一亮,立即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我明白了,二哥希望他俩互相掐,最后两败俱伤,但是谁也没把对方掐死,这样的结果是最好。对吧?”
“你从哪看出来……?”
“诶,你可别否认。我早知道你和李三郎做这酒的生意,别人遍地找都找不到,唯独你手里凤泉是随手就有,这说明什么?”
娄世凡眨眨眼:“不过,你也该带着小弟,毕竟这事是我先和李三郎一起搞的,你这样插进来然后没我什么事,不大好吧?”
“算你一个没问题,我只是怕你到大哥面前乱讲。”娄世明眼珠一转搂住弟弟肩膀:“不过我还是得说,生意归生意,不能为了生意毁掉咱们娄家,这是前提!
你看这次,龙辉和李三郎谁胜我都不管。给他留了大部分我手里的骑兵,还要怎样?
但我也不会公开帮李三郎,能不能冲出去那是他自己本事,我另有事要忙,爱莫能助!李三郎说这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中立立场’!”
“二哥不帮李三郎好理解,可你为何不帮龙辉?这我就有点不大懂了。”娄世凡把葫芦递回来,看看身后的人离着远,便轻声问:“可是那龙辉得罪过二哥?”
“哼,他要只是得罪我,那倒也无所谓了,我还不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娄世明于是将龙辉擅自做主,差点害死兄弟俩的事又提了一遍,然后问:“三弟可知那厮为何如此?”
“难道不是他一心要杀李丹吗?”娄世凡惊讶。
娄世明摇头:“他本来是随着父帅起兵的,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危及你我性命?”
“嘶!二哥是说,那厮是故意的?”
“就算不是故意,起码他也没把你、我的命看得那么重!那什么才是他看重的?”娄世凡摇头,娄世明冷笑说:“让老大出风头,坐稳位子,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这、这怎么又和大哥有关了?”娄世凡瞠目结舌。
“你忘了件事。”娄世明喝口酒,喷着酒气嘿嘿笑着,用手指指点说:“龙辉的妹子现在正伺候奉贤夫人(原永丰县令之妾),父帅很满意她,已经发话说要在年前抬举她给大哥做妾。”
….
“哦,你说的是这个,这事我也听说了。”娄世凡点头。
娄世用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所以娄自时很着急,让龙氏给他做妾是因为林泉先生说“此女宜男”的缘故。
“所以呢?”娄世凡看着兄长,后者却只喝酒没回答。
他自己歪着头想想,拉长声调说:“噢——,我懂了。可是那龙辉想着妹子要嫁大哥,他这个舅哥便向着大哥,所以不把咱们搁在心上了?”
见娄世明含笑,他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顿时大怒:“好贼子,竟敢不拿小爷当盘菜么?”
“你以为呢?”娄世明顺手再推一把,他故作醉意地挥挥手:“莫看你也姓娄,可在人家眼里得靠边站。”
娄世凡是个心高气傲的,闻听此言牙咬得作响。不过过了会儿又发声叹息,苦笑说:“靠边站也有道理,咱是姨娘生的,本来就没资格站在大哥身边,那龙辉不待见也正常。”
“他若只是不待见也罢了,可他不把咱们性命放在心上,这里就有深意。”
娄世明说完扭过身子来看弟弟:“我说你能不能长点心思啊?都快二十的人了还这样任什么事都稀松不上心,早晚叫人还死了还替人叫好哩!”
“谁会来害我?就凭他龙辉?有本事来和小爷战上二百回合!”
“屁话!”娄世明伸手在他额角上敲了一记:“你难道没看出来?老大成天撺掇父帅‘打下上饶、建都称王’,他安的什么心?”
“不就是想当那个太子么?我又不抢他的。”娄世凡指指兄长:“倒是你呵,你俩一母所生,他其实忌惮得很!要不这次为何派你去押粮运草?你还不明白?”
“我自是明白!”娄世明冷笑:“他成天和手下人嘀咕,说是怕做第二个李建成,这我也明白!”
“所以呀,最该小心的人是你!嘿嘿……。”
“你错了。”娄世明晃着脑袋,一边将葫芦塞给娄世凡,一边摇着手指:“谁说李世民就只能是老二?
你信不信,若当年李世民死在战场上,在玄武门面对面的便是老大和老三李元吉!”娄世凡愣住了,娄世明见了呵呵地笑。
“二哥,你、你可不要开这样玩笑。你知道弟弟我虽然大胆任性,可从来没有和大哥争长短的心思!”娄世凡脸色都有点变了,急急地分辨。
“我知道,但是大哥是个多疑且心思细腻的人,你能说他也知道?”娄世明勾着弟弟的脖子,把声音压得很低:
“他何时像这样和你掏心掏肺地说话,何时与你一起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何时把你当兄弟而不是臣下、奴才看待?你亲娘是母亲的通房出身,那又如何?
难道你每次出事不是二哥赶来相救?他只是背着手在堂上高坐,何时冲出来伸过手?三弟,醒醒吧,在他心里咱们都不如他金贵。现在如此,等父帅称王称帝之后更是如此!”
….
娄世明冷笑着伸手夺过葫芦喝了一口,咧咧嘴问:“你可知,为何当初我劝父亲把小四(娄世吉)安置在朝阳?”
“那边安全呗。”
娄世明撇嘴摇摇头:“只说对了一小半!”他把葫芦又塞给娄世凡:“朝阳守将王旭是我过命的兄弟,小四有他护着,我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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