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魏丛喜站在新进士最前排,和状元、榜眼一起带领大家感激涕零山呼万岁的时候,赵拓心情可是愤怒到了极点。
他面前放着从礼部存档处调来的几份卷宗,那里面就有上届科举时周梧的答卷。
在抱月亭诗会上他注意到这个略带腼腆的学子,一手漂亮的小楷字和情意生动的诗给他留下来深刻印象,也让他奇怪为何这样一个人会两次都未中进士?
所以他命刘太监悄悄调来他的卷宗查看。这一看便看出了端倪。
赵拓自小随着宫内的师傅学习,绘画笔书自然不在话下,而对各种纸张的熟悉、裱糊工艺的了解已经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他通过仔细观察,发现周梧试卷纸张上部分纹路与原纸不符,在旁人看来这没什么不同,但在有经验的人眼里,那部分是后来接上去的。
而这个部分,恰恰是封卷糊名之后,校阅官题写“中”字的地方。只有写了这个红字的卷子才会递送至京师接受排名大阅,否则就直接交给礼部存档,消失在数以万计的纸片堆里了。
有人动过手脚,挖去这个中字然后用同材质的纸补了一块上去,相迎的,那个中字应该被补到另一份卷子上去了!
赵拓发现之后并未声张,他叫来翼龙卫都指挥使刘牧,叫他安插人手细查这次西安来的所有考卷。
结果发现了两对有问题的卷宗。有两个人买通了西京贡院的官僚!翼龙卫配合刑部立即出动,很快将案犯全部抓获。
“臣辜负了陛下,有失察之罪,乞陛下圣裁!”朱瞻墡吓得爬在地上抖个不停。
“五哥儿(朱瞻墡在家排行第五子)起来罢,这也怨不得你们。”赵拓冷笑:“若不是朕学过两手,怕也被他们给蒙过去了!”
“这些人怎么敢?为了四百两就做下这等大案!”韩谓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哼,说轻呢是利令智昏,说重呢这是欺君!”正月里侯燮正式引退,谢敏洪如愿以偿进入内阁。
他在议事的时候喜欢扮演正义的化身,此时义正词严:“陛下,臣建议将这些目无君上之徒处以极刑,这样才能警示来者,匡扶正气!”
“调查是必须的,但是否极刑?还是由刑部和大理寺拿意见罢。”皇帝冷冷地瞟了眼一直没发言表态的杨缟,心里暗叹一声。
“西京的提学是哪个?”他问,马上又接了句:“对了,杨卿,陈提学从甘肃追回来了吗?”
杨缟一哆嗦。他知道下面马上就要问道南京刑部和留守司为何把屎盆子扣到陈仕安头上的话题了。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麻烦,都是要还的债。
问题是,有些债还是杨仕真那老东西留下的,他倒是撒手走了,留下自己承受这一切。越想他越心灰意冷,赶紧回答:
“陛下,西京提学是、是老臣的堂侄杨处,其父便是……杨涛。陈仕安刚到兰州就被赶上,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西京府(西安)境内。
….
这桩案子内阁已经调查得情况基本清楚,请又宾(仪中生字)向陛下奏禀。”
“陛下,刑部协同翼龙卫、大理寺赴南京调查此案,最后的结论是南京留守司留守太监苏明举得人举报之后,未经核实便召集六部官员大发雷霆、限期破案。
刑部主事刘诗坊查明人犯上报被驳回,理由是未说明责任官员姓名。刘某在上司刑部佥书韩济暗示下写上了陈提学应对此负责。
在对韩济审问中得知,因南京礼部尚书路友得没有收到陈提学的礼金而怀恨在心,因趁此案中伤陈大人,并派门客唆使韩济做此手脚,该门客业已落网并承认。
目前所有案犯均已停职、拘押到京,分别关押于刑部和大理寺待旨听勘。”
“路友得?”赵拓在前天就已经从刑部奏报中知道了这事,现在让仪中生当面说出来,目的就是引出这个路友得。“他是什么背景啊?”皇帝看似随意地开口问。
“路某是宣宗二年科进士,一甲第十七名,那年是老臣主考。”杨缟脸色灰暗,跪倒、去冠,叩首道:
“臣有子弟管教不严、失察及辩人不清之罪,请辞首辅并乞骸骨,望陛下恩准!”说着声带哽咽,涕泣不起。
“唉!杨卿何必如此,朕也希望咱们君臣相得一场,能够有始有终,但现在看来……。”皇帝没继续说下去,只命刘太监上前将杨缟扶起,又把冠递还在他手上。
赵拓心想如果今天这样你回去还不自己写辞呈,那可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涉案人员要分别关押,着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会审,将处置方案尽快报来。
再者,涉案学子中是否有无辜牵涉者?卿等要立即重新核实,有冤情的必须迅速纠正!
同时派人至西京调查案件、拘押人犯。加急旨意给西京翼龙卫指挥使,命他马上秘密控制已知人犯,协助调查。
至于陈仕安,既然已经知晓他是被冤枉的,中书拟旨,西京提学免职后让他先就地署理贡院,直至有新的旨意!”
宫里发生的事很快引起朝中上下臣子们的和议论。
有人惊奇这个陈仕安运气好,不但转危为安而且重新署理西京提学;
有人则断定这是陛下的大招,杨太阁这次看来是坐不住位置了;
还有人立即开始向谢敏中、郑寿两边跑,希望能在这场大变动中占个好位子。
郑寿的家里贴出了条子:本人身体不适,诸同僚探望请免,拜留名刺,礼物敬谢不敏!
尽管如此,上门投刺的还是络绎不绝。门子得了郑寿的严令,礼物绝对不收,双手客客气气地接过名刺交给管家,态度绝对谦恭、温和。
相对谢敏洪家可就不同了,来访者络绎不绝,花厅里笑语常在,连廊下等待的客人都被安排了座椅,顺序接见。果然一副相府气派!
….
谢敏中这次大考中了三甲第三百一十名。虽然几乎垫底,但总算高中,他高兴得很。翩翩然,颇有点可以挥斥方遒的感觉。
看到兄长家里迎来送往,大兄被人“谢相、谢相”地称呼着,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若兄弟连相,是不是也很传奇呢?
他因约了同窗会文,手里拿个纸筒正迈步往外走,差点与进门的人撞个满怀,急忙向对方赔不是。
那人是个四十左右的官员,笑嘻嘻的倒也不在意,向他拱手说:“敏中老弟吧?在下鸿胪寺卿王甘,特来拜会谢相。”
谢敏中倒吓一跳,他知道这个王甘是前大学士王野的侄儿,连忙躬身还礼,告罪道:“冲撞了大人实在抱歉,家兄正在会客,今日来找他的人委实有些多!”
“哦!”王甘露出失望的表情:“那可真是不巧了,在下得了幅宋贴,知道谢大人一向对送人字画极为,特带来请他上眼瞧瞧。没想到有这样多客人在等。遗憾得很!”
“这样啊?”谢敏中自己也极喜欢宋人字画的,听了回头朝客厅那边看一眼,轻声道:“冒犯大人在下当然要有些补偿,请您稍候,我试试能不能请大兄拨冗一见。”
“那是在太好了!”王甘大喜。
谢敏中悄悄绕到后面进去,来到大兄身边。谢敏洪察觉,眉头微皱正要说话,他立即凑上去在他耳边轻声叽咕两句。
谢敏洪怔了下,继而做出惊讶的表情来对正在谈话的官员拱手道:“列位,实在不好意思。大鸿胪来访,可能是因陛下即将往南郊祭天之故。谢某不得不告罪了。”
几个人都会看眼色,立即起身道无妨,改日再来拜会云云,然后逐一退了出去。谢敏洪送到门口,让弟弟将王甘请到后面书房说话。
谢敏中当然不会参与,引见之后依旧一摇三晃地出门去了。二人在书房里据说密谈了半个多时辰,然后云淡风轻地作别。
然而次日下朝,一个惊天的消息在商京里传开:王甘在旬月朝会上第一个站出来公开弹劾杨缟三大罪:弄权、任人唯亲和不作为。
从他开头,朝议便偏离了当日的走向,群臣纷纷攻击杨缟,要求他辞职下野。
赵拓心里这个气啊!本来他设计好的用两京学案逼杨缟自己提交辞呈,没想到这老头儿不知为何直到上朝也没这么做。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