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皇帝这次做事如此果决,连琼林宴都托付给定王了,自己全心扑在即将与克尔各部发生的冲突上。
这个李探花才出现两天,对陛下的影响力却已经如此显见,郑寿对此是非常警觉的。不因为其它,就为滕王(襄王)被突然处分,和这个青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滕王那边传来消息,千岁要求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将这个挡路的小贼赶出京师。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呵!
….
这厮若只是个进士,打发他去远远地做个州府官,或者笑呵呵地安排他到某布政司的职位都行,郑寿甚至已做好了这方面准备,可他偏成了一甲探花!
这就超出吏部能掌握的范围了。现在可更不得了,皇帝一句话,他根本没进翰林院那种清贵地方,直接进中书兼职方司。
怪,太怪了!陛下怎么可以这么玩呢?
这些天发生的连串情况把郑寿搞糊涂了,首辅韩谓也措手不及,大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皇帝一句话不说但实际上已经在做战争的准备。
按惯例这时该组织御前会议,然后皇帝宣布要作战,伸手和户部要钱,户部开始哭穷拉锯,内阁则议论发动战争的必要性。
但这回全都没有,皇帝根本没提钱的问题。只将全载叫进去谈了半个时辰,全载便轻松愉快地出宫,像什么也没发生。
这太奇怪了!难道说皇帝可以不花钱打仗,还是说他笃定这次所有内阁成员肯定会一致支持?郑寿越想越纳闷。
他今晚约香玉见面,想着一方面要把战争的事情告诉她,另一方面问她那边的渠道掌握多少情况。
但是看来香玉知道的也并不比他多,只说知道乞蔑儿汗要回草原了。郑寿说可不,他得赶回去组织军队和你们作战。
香玉奇怪,因为据她所知克尔各虽然派了支三千人左右的偏师牵制,但实际并无和乌拉部大打的意思,他乞蔑儿汗这么积极做什么?
郑寿大笑,说你这女孩子到底头发长,人家趁这机会要捞好处!
这不,册封的诏书都已经发下去了,乞蔑儿汗可以凭这个去号召辉发、色延和鲁颜,漠南诸部联合抗击克尔各是陛下的大棋。
然后郑寿告诉她,皇帝还要派使者去色延,为定王求娶侧妃哩。大约是这句话吓着了那丫头,她才匆匆忙忙从自己腿上跳下来逃走了。
哼,克尔各再猛,也怕漠南的联合呀!
车身一晃忽然停下了。郑寿皱下眉却没动地方:“怎么了?”他在轿厢里问。
“老爷,有辆车和咱们错车,对面的车夫说他家公子想和您打个招呼,请您赏脸。”书童在外面压低声音回答。
“什么人呐?”
“钦赐翰林院编修,新科榜眼周公子。”
郑寿愣了下,片刻后用脚蹬轿厢,然后慢慢掀起窗帘。
对过的骡车走过来停住,周君兰以晚辈礼向他致意,白净的面皮被月色照得有些惨,郑寿一愣才想起这家伙定是扑过香粉的。
“恭喜益生(周君兰字)钦赐翰林院编修,从此平步而上,定能一展胸中所学了。”郑寿平淡而不失礼貌地回礼说。
“学生与天官(吏部尚书的古称,因吏部一直没有尚书,朝中习惯认为郑寿迟早接任,故很多人背地对他用这个称呼)大人巧遇,真是幸甚!”
….
周君兰干笑着说:“其实学生虽生在山东,落籍于圣人故里,不过学生祖、父辈都是当阳籍贯的,学生也一以自己是荆湖血脉自居呵。”
“哦,是吗?”
“呃,嘿嘿,早听说老大人是荆湖翘楚,士人所望,学生今后也希望早晚多得大人教诲和指正,则不胜感激!”
看着在车上叉手行礼的周君兰,郑寿心中暗笑,原来这厮是来和自己拉同乡的。“好、好、好,”他笑眯眯地点头:
“没想到今年的一甲这样有趣。状元公夸官之后便一头扎进同文馆里再未露面,探花郎被皇上指使得脚不点地,据说连回家打个盹的功夫都没有,到兵部报到还是顶着黑眼圈去的。
唯有你这榜眼坐着车满街转,忙着拜人行礼,很好!”
“学生也不知该不该登门拜访,又恐官职卑微有所不便,在京中又无人指导,所以……只好自作主张了。”周君兰像是拿不准他在赞扬自己还是讽刺,搜肠刮肚地找词。
郑寿见他一副乡巴佬模样呵呵地笑:“看来益生果是个实诚君子。”
这句可是明显的表扬了,周君兰大喜,连忙躬身打揖说:
“小侄就是这样的,自小书里自在,却不知如何奉承上官,既无状元公的样貌,又无那李丹的伶俐聪明。若是、若是能得老大人指点,小侄必定……。”
“欸,言过了!”郑寿生怕他当街说出什么不合宜的话来,连忙拦住:“既是我荆湖后裔,老夫自当看顾。”顿了下他忽然问:“益生也觉得李探花很聪明?”
周君兰微微撇下嘴:“何止聪明,而且伶俐。”
“哦?”郑寿笑起来:“用这两个词来形容一个男子,老夫倒是闻所未闻。”
“哼,老大人你看,我辈连同二甲、三甲两位传胪(二甲第一名和三甲第一名)皆是翰林承旨,偏他去了中书。
当然,级别大家都是一样的,可为何偏他能得皇上欢心?”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
“小侄听闻他来京前种种传闻,皆是匪夷所思。如今同榜中又有传闻,说他其实早得帝心,考科举不过是个过场而已。”
他边说边注意郑寿脸色,果然见他眼中光芒一闪,赶紧拱手道:“侄儿新进之人倒无所谓,大不了与他远着些便是。
可惧的是老大人将与他同殿出入,免不了政事意见相左生出些摩擦,到时……陛下是顾及老臣意见,还是一力偏护他这样的幸进之人?老大人一看便知!”
“益生,你说的有些多了!”郑寿黑着脸说完,放下窗帘踹了轿厢一脚,马车便开动起来。他心情烦躁,又被颠簸了几下,不由怒喝:
“看着点路,难道你拉的是货物么?”说完有些后悔不该失态,恨恨地咬牙说:“这破车真是不舒服!书童,去告诉管家,明日到东日升车马行订一部他们那个侧开门的新车来!”
周君兰的车也在缓缓启动,他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的怒吼,嘴角浮现出笑意。
“公子,人家那么大官,你何必去惹他生气?你看他不爱听了是不,要是最后几句不说,兴许还能留个地步以后上门拜见。这下可好,他不惦记恨你就不错了。”
车夫在前面抱怨他不会奉承人:“多说好话多作揖,出来前老爷不是这么说的么?”
“你懂什么?”周君兰讥讽地撇撇嘴。那个李丹,他看着就觉得有问题。
如果他有军功,怎可能考成探花?世上即便真有那文武兼备的,也定是有功名的人去指挥军伍,因此受人赞誉才对,哪里会倒过来?
在他看来,世事反常即为妖,这李丹不是个妖孽,便是个大奸贼!人畏皇权皆不敢说,我偏要揭他出来。
莫瞧郑大人脸黑,但也说明这话说到了他心眼上。“慢慢来,现在不过是在他心里扎一针,好戏还在后面!”周君兰自言自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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