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光恩并不高大,看上去很普通,很难想象他是库伦守卫战的指挥者。
「卑职尽力了。」他汇报完战斗的前后,声音嘶哑地说了这句,然后叉手行礼。他手臂上还裹着纱布,据说有个家伙砍碎了铁护臂,伤到了那里。
「将军尽力了。」李丹起身抱拳还礼,这位忧郁的汉子令他肃然起敬:「将军部下虽然损失甚重,我会请辽卫尽快抽选士卒为你补全队伍。」
罗光恩的阶级相当于内地的游击将军,有权指挥近六千人兵力。
然而罗光恩仅以三千兵守库伦且损失殆尽,为何没有将全部兵力置于城内?
据他自己说库伦那座城当年修筑的时候就是当一个前出的点,并未考虑太大规模,所以最多只能放三千人。
他前去和守城的色延人接洽,对方已经接到命令将此城交出后要退却,不过还是善意地指出了城墙有裂缝、坍塌的几处。
当年修得太急,后来又缺乏维护,人家能给指出来就很不错了。守将敬重这些人敢于和克尔各大军对面,临走还留下了些马匹和粮秣,还有两百头羊。若不是这样他们根本撑不下来,也不可能还有人得以逃出。
罗光恩命令其余的部队由指挥同知李健带领留在十五里外接应,但无命令不得出战或增援。
所以此战自始至终都是他带着那三千人在打,最后冲出来和李健汇合的人只剩了两百。
他所部缺编不多,临行前略有补充,所以是满编的六千五百人,现在只剩半数了。
听李丹说给自己补充兵力,这汉子谢过以后实在忍不住,以手遮面抽泣起来。
「请总镇抚大人恕过,卑职失态了。」
「我也经历过战阵,也曾失去整队的兄弟,能理解将军!」李丹想起从上饶撤退途中北线为保护丰宁郡王世子牺牲的那些兄弟,重重地叹息说。
罗光恩惊讶地抬头,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监军,被人传说皇帝的新宠、新科探花郎,居然还上过战场?他很有点疑惑。
李丹从他眼中看到了这些,笑着身体前倾,问:「将军身体可将养过来了?能驱驰否?」
「大人有何军令?请讲!」罗光恩应声抱拳回答。
「我明日要去窥视克尔各大营,将军可能够随行?」
罗光恩诧异,瞧瞧旁边坐着的其他人。那些都是随李丹同来的,有挂着黄带子的赵敬子,他对面坐着个一个光头被称作高和尚。
笑眯眯的」丑旋风「端方和他那个白脸的兄弟坐在自己对面,身边这个摩拳擦掌叫石大军,自己另一侧是最后进来的「冷郎君」高粲,和身材修长、目光冷峻的周涂。
在李丹身边坐着笔直的「校阅镇抚副使」杨大意。李丹身后最那个人遮着半张脸,露出部分可以看到脸上有烧伤,据说姓杨是李监军的护卫。
「大人打算点多少人去?」罗光恩脱口问道。
「咳,要带那么多人做什么?」石大军大咧咧地挥手:「喏,就咱们这些人足矣!」
「就、就咱们帐里这几个?」罗光恩吃了一惊。十个人去人家营盘前溜达,这还不带有挑衅意味?「大人不可犯险呐!」他赶紧劝道。
「放心吧,」李丹安慰他,用手指指端严:「他带着我的亲兵队在后面跟着,有这三百多骑兵跟着咱们吃不了亏。」
「嘿嘿,那小子,诨号‘铁壁。人家不像咱臭石头这么粗,他可是武举人,带兵很有一套呐!」石大军补充。
端严因与兄长反正献城的功劳已经被皇帝特旨赦免并恢复了功名,赐武举人出身和领安仁县尉的职务。听石大军这样说,拱手道:
」各位哥哥尽
管前往,有某在定能安心。严只怕那克尔各人他不敢出来呢!「众人皆大笑说这小子真狂,端方拍着弟弟十分得意。
罗光恩心想真不知这位探花郎哪里找来这群「好汉」,不过显然都是上过战场的狠人。作为辽军的将领他当然不能坠了勇气,便拱手道:
」那么明日一早,罗某带上亲兵与大人同往!
不过克尔各人在柳河两岸都有,东岸这边的大营分作两处,朔尔布城外是万户者失迷,另一部分在东北方兴隆海子边扎营,主将是总管弟里篾失。大人打算去看哪里?」
李丹眨眨眼:「也必汗在哪里?」
「他在西岸。」
「可惜!那就先去远远看眼朔尔布城,不惊动他们,然后转到兴隆海子。」李丹说。
次日一早,众人出发,罗光恩赫然发现了差异。总镇抚使的亲兵个个骑着骏马,而且是一人双马!
这可在边军都是稀缺的景象。罗光恩忍不住看了又看,问李丹:「大人另一匹马背上驮的什么?」
「甲胄、干粮和饮水。」李丹一点不隐瞒:「不是为了作战,但也要做好准备嘛,这里毕竟是战区。
至于干粮,我的兵习惯出门携带五日至七日的干粮,这样一旦有意外在野外也能独立生存。」
他说完从一侧的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来:「顺天产的葱油饼干,你尝尝口味如何。
我们正在试吃,如果弟兄们觉得还不错,就叫后方开始量产。这样大家至少可以不用吃醋米蒸饭了。」
罗将军撕开蜡封的纸皮,取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闻闻,放到嘴里,片刻点头:「咸的?不错,很好吃!大人若能给弟兄们吃这个,胜似千言万语,还怕不能让三军心服?」
李丹哈哈大笑:「罗将军,那不成了吃人家的手软?哪里是真的心服哟!」罗光恩也觉得自己说错了,不好意思地赶紧道歉。
罗光恩的部队连官中军都承认说他们是最能战、敢战的队伍,即使受到很大损失,但仍坚守在马鞍山,是离敌人最近的全军前锋。
一行人先前进二十里,把亲兵们布置在笔架山。
然后在几名夜不收的引导下,每名军官带两个扈从,所有人双马往朔尔布城而来。
他们并未靠近,约三里外就站住了。然后罗光恩就看到,李丹和他手下很神奇地每人从挎包里掏出个金属筒,闭上左眼,用右眼贴近朝对面看过去。
「唔,人数不少。这得有上万人了吧?」赵敬子问。
「实际没那么多。」罗光恩回答:「那帐篷里还有辅兵呐,真正的战兵连一半都不到,最多也就五千!
他们前几天在这里人数是今天的两倍还多,估计都撤到海子边上去了。剩下这些人就为了围住这城不叫里面的人出来。」
「哦?」赵敬子眼睛离开望远镜:「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欺他人少来攻打,有可能西岸和海子边上的敌人就会包夹过来?」
罗光恩心想看来这黄带子真是个打过仗的,点头说:「是这样。虽然柳河不那么容易渡过来,但只要进攻部队被黏住,他们还是有时间渡河绕到攻击者背后的。」
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阁下,你们这个筒是做什么用的?」
「哦,这个是望远镜,你瞧瞧?」赵敬子说着递过来。
罗光恩疑惑地接在手里,小心翼翼学着看过去,顿时被吓一跳:「哎呀,这可神了!」赵敬子笑笑,转过头去低声和李丹交谈。
他们看了半刻钟,李丹下令去海子边再看看,全队放缰小跑,往东北方向走了一刻钟左右,就看见前边坡下漫地的敖包围着一处蔚蓝色的海子。
「呵呵,这里人
可多了,这得有个三万多?」端方根据刚才的经验判断。
「大人说得差不离,」旁边一名夜不收回答:「我们数过,估算下来这里有三万七千人左右。往北还有个小点的海子,那边还有数千人。」
「好,这次我们要走到近前,仔细看看!」李丹说完下马:「着甲胄,备战!阿毛,来帮我穿甲。」
等他们穿戴起来,罗光恩又吃一惊。李丹全副明光铠,戴一顶后面挂锁子项顿的圆笠盔,上面的攒尖里插着蓼花染的鸟羽,里面是鹿皮衬帽。
豹皮捍腰外的蛮带上挂着双插,鞍袋里两边各一枝短铳,鞍后两侧是弩和箭匣。他现在换上了枣骝,马儿披着金属当卢和胸甲,颈项上挂着连环细甲。
整队人也都是如此,转眼变得杀气腾腾。
他们穿戴完毕,越过土坎和树林向克尔各的营地而去,路上排成了一条线,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各人甲胄上不时闪耀出金属光芒。
克尔各人开始并未注意,后来有人看到,然后听到叫喊声,人们开始惊恐地散开。这大营也没个营栅、沟壕,像是人家根本没想到有谁会大胆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不过他们动作倒也不慢,很快有其、八个武士骑着马冲出来。
「高粲、端方去解决一下。」李丹说完,就见两匹马迅速上前迎住对手。
罗光恩紧张地转动头部,他想看看敌人会不会安排了伏兵。目光再转回来的时候那二人已经回来缴令,表示这几个尸首实在不够他俩塞牙缝的。
但这下可让罗光恩刮目相看了,再瞧那地上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就凭这本事,若加入辽镇还不立即就做个哨总、总旗?
和旁边的石大军一嘀咕,石头马上给否了:「他俩都是带过两千人以上兵力的,哨总未免太低!」
这时对面又出来十几匹马,石大军立即请求出战,得到允许后同赵敬子、杨大意一起冲出去,几个照面就回来了,嘴里很不满地叽咕:「都是小鱼小虾没意思,也太不禁打!」
地上尸体越来越多,终于对方重视起来,有数百人列队,然后一名骑手奔过来,离着一段距离举起右手,用汉话高喊:
「我家总管大人派我来问,对面是哪位将军带队,你们要干什么?」就这么几个人,又离得这样近,使者不像使者,攻击不像攻击。要说是斥候夜不收,这胆量和压倒性的武艺明显不像!克尔各人看不出来端倪,一时被搞胡涂了。
「票票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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