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尴尬地咳了声,低眉顺眼回答:“大人说的是,本该我们自家的事自家讲清楚便罢。
不过……这事既涉及律条,又包含人情义理,该先顾哪头,学生实在愚钝,故而求教。”
他绕着弯子说半天,总算来到核心了。
范县令呵呵一笑:“选之的意思,长兄养育乃恩情,分家而居却合乎法理,孰重孰轻你现在难分首尾,可是这话?”
“正是、正是!”
“那我来问你,何为法、何为情?”
“这……,法者天理之道显也,天子奉天理而行世间国法,以秩序江山社稷。
情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礼记·礼运)。所谓‘发乎人间,合乎人心而已’(慎子)。故国法上顺天理,下及人情。”
“着!”范县令点头:“既如此说,国法高于人情,两者冲突之时,自当以国法为先。选之可同意否?”
李严想想,却不知这话和自家有什么关系,同意说:“自是如此!”
“好!”范县令起身走到月光下,背着手缓缓道:“我朝行两税之法,即按户收丁税,按田亩收地税,又以不同户等摊派赋役。
你兄长虽然把持家财,但贵府二房、三房却因此从未如数缴纳赋税。这个你先心里有数,然后咱们再说其它。”
“范大人的意思是……?”李严忽然明白了,范县令的意思是自己要分家,就得揭开这么多年李家瞒报户等、丁口的情形,并补缴积欠的赋税。
这个老滑头!他暗骂一句。不过心里迅速地做个算计,还是带着笑说:“学生以为遵纪守法乃是良民天职。
如果大人能够居中调停,令吾等妥善划分而又不失体面,这些积欠的正税我们是愿意补上的。”
正税也就是朝廷规定要缴纳的正役捐代(前所说雇人代行差役)和税粮,不过李严耍个滑头,没提是否要补齐县里摊派的杂泛差役捐代,这个数目两家即便分摊也还是会令人肉疼的!
“大人仁厚爱民,万望相助,学生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李严说着,为范县令斟满茶杯,然后悄悄从袖中摸出张折好的银票垫在杯底。
捋须望月的县尊用余光看到这一举动,嘴角微微上扬,点头道:“这个好说、好说。
尊府诗书世家,燕若又曾侍奉今上,我相信定能知错就改的。
大道奉行,这点小小不然的失误算不得什么。孰能无过?”说完两人相对而笑。
“不过,假使分家,又该如何析产呢?贤弟可有腹案了?”范县令回到椅子上坐下。
“这个……,”李严心思一转,问:“难道不该是各房均分吗?”
“诶,如此则差矣!”
范县令摇着头说:“你大兄虽然把持家产,有过违法隐瞒举止,但他存心忠厚,抚养你兄弟出人头地、成婚嫁娶,而今你家中也是有秀才和举人,这一切难道不该感念他的恩德么?
若是硬行均分,恐怕你族中有人以为不平,倒让事情不好看了。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呃,”李严皱皱眉,但也知道范县令说的实话,只是比较委婉,没有说李肃可能会直接与他冲突。
二房女流,大哥还会投鼠忌器,最可能是直接将怒火撒在自己头上。
李严心中暗惊,小心看看范县令,问:“县尊大人有何妙计?”
“妙计谈不上。”范县令摆摆手:“你虽占理,但事情不可以这样做,做了别人闲话会说你三老爷恩将仇报的。
话到这里,具体怎样做还要你回去同二房仔细商议,总之要燕若那边可以接受,族里又无话可说才好。
比如承诺析产之后你们两房另置居所,将祖宅交予长房经管等等。
似这样的条件,我估计燕若应该可以接受。当然,必要时我会居中协调的。”
他当然乐意协调,以便吃完二、三房回头再吃长房,反正他不会亏本。
李严听他这说,渐渐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打个旋有了些主张,想着回去后和舒氏交代清楚,着她再去说服二奶奶高氏。
想到这里又记起二房还有要分家的事来,忙向范县令提了。
县尊大老爷听完抚掌呵呵笑道:“只要你三家先析分清楚,她家的事情也就不难。
不过,那二奶奶若是惦记着妾室的嫁妆,我劝她不要想。
一来据我所知人家家中是庐江巨贾,产业都在江北,我小小余干县令无权过问;二来虽然文成公不在,可也不是她这个大娘子想如何便能如何的。
那屋里不是还有你家三郎么?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可以做主同意本房析产,但具体做起来却是三郎和五郎兄弟之间的事。
他两个一个是有功名的秀才,一个已经年满十五岁,岂容她女人家插手?最多我到现场说和顺便做个见证就是了。”
“大人若能到场,再好不过!”李严心想二房这边自己占不到大便宜,能帮到这地步也就是了,不再多说。
少不得回去让那小钱氏再备份礼给范太尊,自己何必在两个寡妇中间乱跳,难道不怕招闲话?
送李严到门口,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月亮门的另一侧,范县令这才转身进去,急急地拿起茶杯,取出银票来看,却是张二十两的银票。
嘿嘿,分家?那你们就分好了。范县令得意地笑笑。那李家二房还要接着和妾室分,真是好笑!
范县令晃着八字步往寝室走,想着今晚陪侍的应该是哪个来的?
不管谁,估计李家这次能给自己带来一、二百两银子的收入,今晚身边的这人儿定是个有福气的,值得老爷我好好疼爱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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