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张睿②(1 / 1)

明孝宗朱佑樘是一个善良随和的人,他愿意遵从圣贤以德服人的劝谏,做一个勤政宽容严于律己的人。他一生只娶了一个女人,日日勤政,广开言路。

他也愿意相信人间的真情,所以他并不想像他的祖先那样,将自己的兄弟藩王们打压的那么悲惨。

明朝从永乐之后,积极总结了造反大师朱棣的人生经验,对藩王制定了一套极其苛刻的管束条件。

这其中包括禁止藩王入京觐见,除非得到授权;禁止宗室参政、出仕、从事四民之业;严禁宗室出城,想出去,必须先请后许;二王不得相见;严禁藩王宗室结交官府。

在这些条款的约束之下,藩王同志们除了在自己家、城里转转,几乎啥都不能干。到了朱佑樘这一朝,明朝已经安稳了几十年,没出什么大事。

弘治皇帝生性仁慈,少年时期缺乏亲情,所以对自己的堂兄弟们的管束就宽了不少。

虽然原则上的事情由祖宗定的改不了,但是有些有人生追求的兄弟们想出门转转,或是送自己的孩子来京城开开眼界,学习学习,朱佑樘在文臣不会激烈反对的情况下,都乐于允准。

而朱充熙,就是他放到京城来学习的最喜爱的一个侄子。他谦虚好学、严于律己、不耻下问,对人也和气友好,简直就是自己的翻版!

再看看自己调皮的儿子朱厚照,几乎和张睿一样除了学习之外,什么都干。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他慢慢觉得要先给自己儿子身边树立一个榜样,再好好教育他。

你看别人家孩子,一个藩王的世子都如此勤奋好学,你是明朝太子,何时才能发愤图强?所以朱充熙就成了这一期学员中唯一的皇室成员。

杨一清看向朱充熙,罕见的微笑着点点头说。“世子请讲。”

着四爪龙袍的朱充熙恭敬地拜了一下老师,又转过头去拜了一下韩忠。韩忠吓的赶紧站起来拜了回去。

然后他不慌不忙的说:“老师出题时已经告诉我们,这里是潼关。而问题是怎么做才是对大明有利,而不是对这场战争有利。潼关是大明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如果潼关失守,河北无险可凭,到时候蒙古骑兵一马平川,京畿就只有顺天一座坚城了,英宗土木堡之后的景象会再出现。所以我若是潼关守将,绝不可撤,只有死守待援这一个选项。宁可全城官兵都竭忠殉国,也要为朝廷拖延两个月的时间备战。”

朱充熙讲完,学堂下悉悉嗦嗦小声议论不以,众人暗暗赞许世子眼界宽广、胸怀大明江山社稷。但是杨老师,只是敲响了戒尺压下堂嘈杂之声,仍然不予表态。

“还有人来辩吗?”

忽然,学员中有一人哈哈大笑,只见他自顾自的站起来便说:

“世子为国死战的延敌论,言之有理,可是这只是寻常武夫都能明白的殉节之法,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依你所论若无援军,两月之后,粮草吃完,城中士兵百姓将自取灭亡被屠戮殆尽,敌军十万怕是伤不过千,照此行事结果只是大败而已。”

说话的人,人高马大英武煞气,正是当朝太子傅魏国公徐俌的三儿子徐鹏。他最看不惯一些平庸之人,见着个姓朱的就诚惶诚恐恨不得放个屁都是香的。

藩王的儿子算个屁,就算大家恭恭敬敬叫他一声世子,但他的家人们也只能缩在一个小城里瞎转悠,和囚犯有什么区别?

但要说起魏国公,如果独拼明朝历史战功的话,就算英国公老张家也要逊色了。因为他们家的老祖宗是追随洪武大帝的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徐达。

徐达将军打赢的仗、打败的人不计其数。他一生骁勇有谋,可谓是无人能望其项背。只是他后人“站错了队”,曾经失手痛打了燕军,所以被永乐皇帝划为了建文忠臣,不受重用。不过时间还是能化解不少的误会。

来到弘治朝,徐家英才辈出,又一次站在了朝堂的顶峰,威风八面,成为众爵之首。

“小王才疏学浅,还请徐鹏兄赐教。”朱充熙听他嘲讽,却完全不恼,恭恭敬敬的一拜,和颜悦色的说道。

“在下确有一策能退敌。老师刚讲,敌军十万粮吃三月,我军军民共十五万粮吃两月。敌军兵马只有我军两倍,守城潼关城坚炮利,敌人强攻必败。所以此战我军只要粮草够吃,撑过三个月,敌军必会退兵,我军就能得胜。

为此,我若是守将,一开战就会组织五万人的突围,两万士兵三万百姓分三路乘夜向正北、正西、西北三个方向突围。”

“徐兄这突围,分明就是送死。”朱充熙摇头道。

“我承认,这次突围无论怎么样都会有很大牺牲,但是这些牺牲值得!”徐鹏斩钉截铁的说,而杨一清很细微的皱了一下眉头。

“如果城中只有十万人,原本吃两个月的粮食就可以撑三个月,这样,我军定可以守到敌军退兵为止。只要潼关不失,蒙古骑兵就无法进入中原补给杀戮。

这样一来,不仅仅是一城之胜,而是一战退兵之胜。牺牲一小部分人,而保证大明几十万边民不被屠戮,这难道不值得吗?”徐鹏信心十足的说。

在场的学员都震惊了,一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意识到对于这个推演的模型。这似乎确实是一个必胜之法,但是……

朱充熙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了,他的脸憋的通红,他平时从来都不会高声说话,但是此时,他无法沉默不语也无法心平气和。

“不可!为了胜利而让五万军民白白送死,这是不义!如此草菅我大明百姓人命的方法,明军不能做!”

他的愤怒不是因为徐鹏对他不敬,也不是嫉妒徐鹏的才思、权势,而是因为徐鹏邪恶的策略触犯了他良知的底线,触怒了他仁爱的心。

“哦?那敢问世子还有何高见,愿闻其详。如果还是拖延死战法,那不仅城中军民十五万全部死尽,蒙古人入了关,还不知道要屠杀多少万人,到时候恐怕后人要说你明知胜法却不用,妇人之仁了吧。”徐鹏看着朱充熙,嘲弄道。

“我…我…”世子欲言,而又无言。他恨自己愚蠢,恨自己无力维护百姓和天下。这个心怀善念之人只能屈辱的站在这里任他人羞辱。

“徐鹏你说的什么话!”

“如此冲撞世子你太无礼了!”

这一番言语触怒了不少仰慕世子厚德的学员,教室里变得混乱了起来。杨一清还是不管,而徐鹏笑而不言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他将是这节课中与世子相争的胜利者。

没错,正如先前所言,即使是只有四十五人的学院也是一个政治生态,在这里,大家不仅仅只是学习知识,甚至对一些人来说,在这里学习知识根本就不重要。

而和同学结识交往,让他们成为你未来仕途上的政治资源才是真正重要的。

这些同学以后都是未来的军官甚至名臣将相,而谁能在其中出类拔萃,成为佼佼者,是大多数人都在时时刻刻观望的。至少从目前来看,这两个人是这座学堂的领袖人物。

一位就是从地位上来说,最尊贵的代王世子朱充熙,除了他自带皇族血脉之外,深受当朝皇帝的喜爱也是重要的加分点,就算他不能入仕,将来皇上一高兴,封一个江浙的富庶之地给他,钱总不会少的。

再加上他出众的德行和声望,如果能向皇帝举荐自己,那么加官进爵建功立业还不是指日可待。所以理所当然的,学院里面很多人都聚集在朱充熙的身边形成了一个“世子派”。

另外一个就是当朝的掌权者,众爵之首的儿子徐鹏。

论发展潜力,那毕竟还是徐鹏更大。除了老祖宗爵位的加持之外,他父亲也在朝中久负盛名,再加上徐鹏在孝宗皇帝极为重视的学院里面,各项考试成绩出类拔萃,那将来毕业了升官还不做直升飞机啊,假以时日,入阁为相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比较务实的看的长远的一帮学员,都聚集在徐鹏身边,形成“魏国公”派。但无论如何,学院里这种暗中的结党谋私的趋势,已经完全偏离了孝宗皇帝建学院的初衷了。

而今天,两人相争,也是争给两派人看的。如果世子就这样被徐鹏当堂羞辱了,那世子派似乎就要势微了。

然而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因为一个人已经从睡梦中被吵醒了。那个人,就是张睿。

“依照徐鹏兄的方法,大明十年之内必亡。”忽然堂下传出这么一声。

“是何人妄言,站出来辩!”徐鹏闻言恼怒道。

只见睡眼惺忪的英国公次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而全场的学子们都盯着他,等他发言。这个劳什子从进学校开始就没有好好学习过,他能有什么高见?

“我问你,为何要分两万兵三万民突围啊?照徐兄所说,你何不直接把五万平民赶出城去送死。这样守军还能充裕些。”张睿笑着问。

“这……”这下轮到徐鹏语塞了。

“你不过是为了粉饰这次行动,让它看上去有模有样罢了,所以才要牺牲两万士兵。这样才能给国家,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是吗?”

“我这么安排,当然也希望一部分人能成功突围出去!”

“那是不可能的,蒙古人都是骑兵,百姓都是步行逃命,绝大多数人会被追上杀死或者变成奴隶。这点浅显的道理寻常武夫也懂罢。”张睿谈笑间将徐鹏的策略的阴暗面剖析得透彻,使得徐鹏面子上挂不住了,他恨恨地问道。

“就算如此他们的牺牲,使我们赢了战争,拱卫了国家,保护了更多的百姓。你何言大明亡国?”

张睿清明的双眼一凌,轻叹一声看着他说:“徐兄的确赢了个人的战争,但是却输了大明的人心。”

杨一清听到张睿说出这一句话,双眼明亮了起来。

“无论你如何掩饰,所谓的胜利也都是明军拿百姓的命换取胜利。试问,从此以后,若敌人再来围城,城内百姓该如何自处?通敌卖国之人将会不计其数,因为他们知道,明军不会守护百姓,而是会将他们的性命当筹码,一旦粮食不够吃,就会抢平民的粮食,或者让他们去死。

守城最重要的是军民一心,此心若破,大明将再也守不住一座城池,岂能不亡?”此言一出,坐下一下子满堂叫好声不断。朱充熙看着这个上课常常睡觉的同窗,也激动的几乎要为他鼓掌。

没有想到啊,在座的谁能想到。

在坐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心中格局最大的居然是个学渣?

“张兄高论,那敢问你有何退敌之策?”徐鹏依然不服,只有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不能让他信服。

“即便没有援军,此城之围亦可解。”张睿斩钉截铁的说道,他不慌不忙的走到了沙盘面前,指着城池的位置说。“乍眼看去,此城东面为山,南面为河,只有西北两面可以突围,但实则不然。

此城南边临河,河边由于在大炮射程之内,蒙古人不敢驻兵,只在河对岸布一万五千人防强渡。而南面临河的这片土地就可以作为突围的阵地!”

“笑话,老师说了水面宽二十余米,这可不是什么小河,不能涉水过!一万五千人驻防足矣。你若强渡,到时候围城大军增援,前后夹击,半渡而破,明军安能不被全歼?”徐鹏笑道。

“在下不是要强渡,而是要在南滩和蒙古军队打一次阵地战。各位请看,城池临河的这一小方阵地,左右两侧有城墙和河流做屏障,路口不宽,正面有河,背面是城,只需派兵把守左右堆放拒马,便可以抵御骑兵冲击。

而且,南墙守军还能向下放箭支援,这样蒙古人就失去了骑兵的优势。这阵地战有何不能打之理?”张睿顿了顿,环顾堂下不少人默默点头并无一丝反对之声,随后他继续说道。

“此城沿河,城中必有船只、木匠。我会命城中百姓拆房舍做浮板,备船以待军用,从军中甄选最勇武之人赏金百两做登滩先锋。

战前,将火炮布于河岸,猛轰对岸阵地,随后先锋登船,渡河,抢占滩头阵地。辅兵立刻从两岸开始建铁索桥铺木板,在半个时辰内建成浮桥,步兵可过河。”

“打通水路之后,全军全力击溃敌军对岸敌军,封河切断蒙古人增援部队。与此同时,南滩阵地、浮桥、滩头阵地已经形成了南撤路线,浮桥加宽加固之后,城中居民可以过河,凭借对地形熟悉的优势,迅速进入东边高山地区逃走。”

“此山坡度大,蒙古骑兵上不去,失去了速度的优势,再加上明军的阻击,居民们安全撤走应该不难。待居民撤走,我军便可收缩入城继续坚守。”

“当然,这套作战计划为了延误蒙古人增援,还可以另谋它计,引敌军攻城,派轻骑兵夜间在敌营放火等等。不知杨先生觉得学生此法可行否?”说完,张睿向老师一拜。

杨一清笑着点点头说:“可行,甚妙。你这一计可得胜、固邦、安民。一举三得,实属不易,孺子可教也。”说完,杨一清挥挥手,对三人说:“三位都请坐下。”

三人对着老师一拜,纷纷坐下。

“你们可都记好,为将者,不可只争胜负,不顾民心国本。要赢,未必非要战,要战,未必非要胜,匹夫之勇不可取。”杨一清对着所有的学生训道。

“是,谨遵老师教诲。”所有的学员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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