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张睿,俨然是一副淡定的公子哥的样子。他模样俊俏手指修长,屁股坐着一个凳子脚搭着另一个凳子,嘴里嚼着一块吃食看着祁威远,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祁威远看着张睿那贵公子做派,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些什么,却不想三人中的另一个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磕头。
“请祁大人恕罪,祁大人恕罪啊。”
“胡...胡大人这是何故啊,在下区区五品,胡大人您是四品大员。这样使不得使不得啊。”祁威远赶紧把胡知府扶了起来。
张睿也是一阵错愕,虽然动作没有变,但表情却更有趣了些。相处十多天了,还真没看出来这狗官居然能这么不要脸。
“不不不,祁大人查御案,乃是与钦差无异,下官跪您便是跪天子。”胡大人痛哭流涕的解释。祁威远哭笑不得。明明办的是镇抚司的案,硬是给这胡知府说成是钦差了。
张睿赶紧把嘴里嚼过的梅子吐了,添上一颗新的,继续看戏。
“此案虽是边军大案,但是胡大人并不涉及军务,大可不必如此惶恐的。”祁威远和颜悦色道。
“此案虽是军案,但我大同府也有管理不善的责任。是我等内务疏忽,才让蒙古贼人混进卫所的。
好在两位大人神通广大,用背默以往暗号的方法筛查才揪出细作十三人。至于这个出逃的细作,是下官及手下无能,没有及时抓获,以至于大人亲自涉险,才将守军布防图追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下官罪该万死!
大人勇擒逃犯,下官得知后即刻派官兵协同张大人去支援您,只是始终没能追上。大人受惊了!请大人恕罪!”
祁威远闻言道:“大漠茫茫无边,飞沙走石,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哪有那么容易大家都尽力了,我哪能怪罪你们?
您怎么又跪下了……大人快请起!胡大人言重了,祁某追人犯也是职责所在。大家同朝为官,您年长,如此以兄跪弟不合适,不要再跪了。”胡知府再次被祁威远搀扶站起,抹了把眼泪趁机凑上前去小声说。
“祁大人,皇上远在顺天,对大同边防甚为关心。如今您结案将归,若是皇上问起您,我们大同州府官员是渎职懈怠失了守军布防图,还是尽职尽责彻查细作,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我们全家老小的脑袋还能否吃上饭,全在祁大人身上了!”
祁威远这才明白,这件案子目前看来结果是好的,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哪些人要掉脑袋,哪些人要赏银子,就全看办案的人如何向上面回禀了。
这个胡知府不愧是老江湖,一下子就抓住了决定自己升官发财,还是回家种田的决定性人物。
“胡大人,就下官到此办案所见,几位长官并没有太大的过失,即便追究起来也是轻责。大人不必慌张,下官回京之后一定如实禀报。”祁威远真心诚意的如实回答
“多谢祁大人,多谢祁大人。”胡知府在祁威远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看着他,从他的动作言辞和表达出的情绪来看,这位久经官场的胡知府已经判断出祁威远是那种耿直刚正一心为国家,大公无私的“工具人”。
和这种人打交道,如果生硬的用金钱、女人或者其它的东西来拉拢的话,往往会起到反效果。所以祁威远如此表态,他已经比较满足了。
“祁大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铁面无私,下官今日得见十分钦佩!陛下有您这样的忠臣在身边,实在是国家之幸。
刚刚祁大人拿下官比做兄长,下官甚是感动。如果祁大人不嫌弃下官痴长几岁,不如你我今日结拜为义兄弟,日后定然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这招对于胡知府来说是一步有风险的棋,但是值得一试。一来如果成了,祁威远回去复命,再怎么样也不能说自己刚刚结拜的义兄坏话吧。
二来这祁大人虽然现在只是顺天一抓一大把的五品官,在锦衣卫里也不算实权派。
但如今立了大功,指不定哪天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到时候把自己闺女嫁给他做妾,这样一来既是义兄弟又是亲家,再让女儿多吹吹枕边风,那还不得多提携提携他这个老大哥加老丈人?
“大人好意祁某心领了,只是咱们锦衣卫规矩大,这结义的事情断然不许,要是传出去了对胡大人也是不好。”祁威远也不傻,一下就感觉到这老狐狸尽想占他便宜。他军武出身,很讨厌这种到处结党营私的文官,一口就回绝了。
“对对对,镇抚司三禁十六规,是下官糊涂了。”胡知府赶紧说。
“那不知,祁大人可有什么事下官能帮忙,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到还真有一件事,请胡知府帮忙。”
“祁大人请说”
“请问大同府正德五年,是否裁撤过一个关外县制‘照马县’?”祁威远正色道。
“嗯...确有此事,当年那是一个马市。正德五年鞑靼小王子部犯边,数次劫掠此地,闹得民不聊生,生意也做不成了。
关外无险可守,为抵御入侵之敌,死了数千军民。后来我将情况上书皇上,兵部主张裁撤县制,让关外百姓迁进关内,得到了皇上的恩准。那里原本商业繁荣,百姓富足,可惜了啊!”
胡知府叹了口气,甚是惋惜,那地方曾经也是最容易捞钱的好地方啊。
“照马县当年的百姓,其实还有百余户没有迁进关内,胡知府可知?”
“这...这不可能...或许是有几户人顽恋故土,但应该绝无百余户之多。祁大人从哪里听的小道消息啊?”
“不是哪里的小道消息,我亲自去过了。照马县捕快伯柒,知府可曾听说过?他曾在宁夏做过边军骑兵小旗,其子伯生是现在他们百户人的头,他说他父亲年年多次书信州府,请求援助。”
“这个人下官不知。”胡知府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简短的说。
“现在他们聚集在靠近五原郡南边的沙漠里。白天躲起来,只敢晚上去河边放牧。
我此次遭遇前来接应细作的蒙古骑兵,多亏了那孩子组织的义从相助,才能把这人抓住带回来,若果没有他们,这布防图是丢定了。”祁威远继续说。
“哦,关外竟然有如此义士!难得!一定要好好奖赏。”胡知府偷偷拭去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故作镇定。
“这些百姓,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蒙古马贼的苦,壮年男子为了护家都死的死,残的残。现在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在放哨警戒马匪。
祁某,希望胡知府尽快帮他们把家迁进关内,再找些好田地妥善安置,最好能让他们继续养马营生。”
“这......”胡知府脸上犯难。“祁大人,若是想赏赐与他们钱银马匹,几百几千两,只要祁大人开口,下官就算砸锅卖铁,也在所不辞。
但是祁大人所说的是內迁一百多户关外人,那至少有三百多人,还要分田地,若是没有旨意的话,下官...可怎么办的到呢?”
一听胡大人这样说,祁威远有点着急了。
“胡大人,怎么能叫他们关外人呢?他们是正德五年没有迁进关内的照马县人!许多人还留着铭牌呢,大人如果不信,可以调出旧时照马县的户籍,一一对照。”
“下官当然完全相信祁大人的话了,但是正德五年的內迁令,是州府奉朝廷的命令执行的限期令,一年之内拒绝內迁者,视为自愿脱籍。所以现如今,依照该令,他们已经算是关外人了。
如果我按照祁大人说的做,那在别人眼里,不就成了滥用职权,公然违反朝廷政令了吗?再若有闲人多嘴,参下官有和鞑靼暗通,私放境外势力入关之嫌,下官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你.......”祁威远被这胡知府说的虽心中不忿,但也哑口无言,一通气全憋在嗓子眼里好不难受!
“要不这样,祁大人,您看多给他们些金银马匹布料粮食可否?胡某组织州官上书,为他们请赏,下官个人再加上一倍。”
祁威远抿着嘴,心中琢磨不定。他当然是希望能把伯生他们一百多户村民妥善安置到关内是最好的,但是眼下似乎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诚如胡大人所言,现在只有先多给些钱粮,再想别的办法给他们另谋出路了。心中思毕,他面上刚要答应,就听那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睿突然用阴阳怪气的声音道。
“若如此,不出一个月,照马县那一百多户人定被屠光。”张睿在大椅上的靠姿,此时已经变成了躺姿,他双腿翘的老高搭在扶手上闭目养神,说出去的话却如晴天霹雳。
“张大人何出此言啊!”胡知府吓了一跳。
“老祁,我问你,河套地有山有水,你说的那个小捕快一伙人为何要在沙漠安家?是不是为了躲避马匪?”张睿依然闭着眼睛,嘴里有点含糊不清的说着。
“是的,沙漠中方向难寻,马不可疾走,没有特别的寻路经验的人,万万不敢擅入。”
“这就对了,他们还特别安排了一个小孩送你回来,连放牧都只敢晚上去,想必他们安家的地方极其隐蔽。在关外,没有官府、边军保护,藏匿踪迹是他们唯一的生存之道。
天子嘉奖是要昭告天下的,再加上,你们要送去的财物,应该不是小数,得派数十人押运。这样一来,全天下人都知道河套关外有人立了功,受了奖,刚刚得了大笔钱银,还有几十个押送人,知道这伙人的具体位置,而且亲眼看见了此地防御之薄弱。到那时候,怕是强盗多得能把沙丘给踩平了。”
胡知府闻言,一时间哑口无言。祁威远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若没有张睿,只怕自己要害死自己的恩人了!
“还是张大人高见!是下官考虑不周全。那么不如下官上书朝廷,让朝廷下一道內迁的指令。他们新立大功,想来皇上一开心,格外开恩,也是有可能的。”胡知府赶忙又说。
“这奏书一去一回,至少要两个月,太慢了!通过这一案可知,蒙古鞑靼部显然对我朝边关防务渗透早有布局,几十人的间谍潜伏数月之久,只为窃取我边防守军布防图。
他们是在为犯我大明边境作准备,如此劳心,结果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他们一定会回来报复。如果大军掠边,照马县这一百多户人只怕也凶多吉少。”张睿又说。
“那可如何是好?”祁威远闻言急了。
“眼下若要救他们,只有明日立即派人帮他们內迁,这是唯一的办法。”张睿说
“下官刚刚也说了,这掉脑袋的事情,万万做不到啊!”胡知府面露难色,赔笑道。
忽然,张睿猛的睁开眼睛,刷的一下站起身来,提起绣春刀,“噌”的一声,抽刀而出,架在了胡知府脖子上。
“胡大人,你真的以为,自己聪明到连锦衣卫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张睿的杀气起的太快太急,连祁威远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张睿双眼紧紧盯着被吓坏了的四品大员,表情冷酷的就像冰封了一般,一扫往日纨绔子弟的拉胯形象。
“张张百户,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何要如此对待本官?我有何罪?”
“张睿你作甚?快把刀放下。”祁威远颤颤的说,公子哥前几天还和胡知府一道有说有笑的,去了烟花柳巷之地寻些美貌的异族女子玩乐,今天这是发什么神经啊。
张睿没管祁威远说什么,他把刀子紧紧握在手上,脸和胡知府越靠越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本官只问你一遍,到底知不知道伯柒这个人?他有没有给大同府写过求援信?”
张睿的身上,有种杀伐决断的危险气场,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不管不顾的狠辣角色。但胡知府脸皮也确实够厚,他在这种强压之下还并没有被吓的肝胆俱裂。
“没没有,张百户若是不信。大同府黄册库可查。”
“好!本来胡大人只是应奏不奏,不作为依明律杖八十,现在成了欺君了!”张睿哈哈大笑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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