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大胜之后,王伦便让人把抓到的渔民好生相待,还请了梁山上的大夫给伤者包扎伤口。
强人都有地盘意识。自打王伦带两兄弟霸占梁山之后,便不许周边的渔民在泊子里打鱼,这两年更与石碣村结下梁子。那边的阮氏三兄弟虽然水上本领了得,却架不住己方势大,倒从来没有落过下风,反逼得他们轻易不敢下湖。
要不是今年的收成太差,实在没法养活家人,他们也不敢冒险得罪梁山上的人。
现在林冲上山了,按王伦的性子,必然想乘势把石碣村从这一带抹掉。况且早晨双方又小小地交手了一次,有林教头出马,己方大胜。当王伦其后说起要去石碣村走一遭时,宋万和杜迁都以为这是要大动刀兵的文辞。
战阵之间说客气话自古有之。三国时的曹操在赤壁之战前下战书给孙权就说要与其“会猎于吴”。王寨主秀才出身,一身文胆,自然所为也会带着书生之气,这是宋万的揣测。
岂料他竟然真的只是准备“走一遭”:一条船,几个划船的喽罗,连兵器都不带!
惊问后,这才知道,王伦是看中了阮氏三兄弟的水上功夫,准备亲入敌营,以三寸不烂之舌,劝三阮入伙呢。
其实宋万也听得三阮之名,也有招揽之念。只是因为王伦此前并不热心,加之双方因为打鱼禁鱼的事闹得很不愉快,便息了这心思。现在见王伦准备亲自出马,也很高兴。
本来林冲担心王伦会有意外,也要带兵护卫,被王伦拒绝。既然是招揽人家上山,必然要显示出诚意,带那么多兵过去不是让人觉得有威逼之嫌么?而且三阮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对他们的眼了,连心都能掏给你!
至于把自己绑了见官这种事,阮氏兄弟绝对不会做的。
见王伦兴致高昂,林冲暗捏了一把汗。他不知三阮为人,其实要说讲义气,还是得在江湖之上。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每多负心人,这可能是他见多了官场的黑暗吧。
此时王伦淡然与两阮怼上,宋万十分钦佩。看不出王伦哥哥平时极少下山,但是霸主之威逼人,这气度让人心折。
阮小五和阮小七都是一愣。看王伦那头,虽说有几个人,却都是轻装简从,完全没有带兵器,于是态度便大变了。
输人输仗不能输了锐气,江湖好汉出来混,靠得就是一张脸和名声。人家既然以礼相待,此时却不好拿刀弄枪,传出去平白的惹人笑话。
于是两艘小船都止住了,阮小七更止住了拿叉的渔民,高声叫道:“来的可是梁山上的宋头领?阮小二有礼了!”
那边宋万也高声回道:“正是。敢教七郎兄弟得知,这是我家大寨主、白衣秀士王伦王哥哥,特地来与七郎兄弟说话。”
阮小五和阮小七都吃了一惊。人的名树的影,虽然王伦武艺上并不出众,却在短短时间内让梁山兴旺发达,这份能力不得不佩服。
他们从小在梁山边上住,就没有一个搞出这么大的成就来!
作为话事人,人家亲自上门,无恶意是肯定的了。这边阮小五和阮小七也不是不晓事的人,赶紧回道:“既是王寨主亲自光临,敢劳烦到俺哥哥处做一堆叙话?贵客到来,石碣村虽然贫瘪,薄酒肥羊却也管够!”
他们的话既捧了王伦、表达了热情,也有另一重试探:你不是带着善意来的么?看你敢不敢到村上来!
王伦丝毫不迟疑,当即笑道:“小可正要叨扰。”
阮小五大喜。王伦如此释放出善意,至少是个良好的开始,或许被捉的渔民有机会被放回来了。当下只把梢一点,那艘小船便溜溜地水里打了个转,果然是从小使水的人,反正王伦等人自问做不到。
“两位头领请随我来!”
如此,阮小五在前,阮小七在后,三艘船便如离弦之箭直奔岸边而去。
岸上,阮小二满心狐疑,但知道三兄弟之中,阮小七最有主见。既然他这么毫无火性地回来,来的船肯定没有恶意。
然后就听得阮小五在前面大喊:“二郎,梁山王伦寨主和宋万头领来做客!”
这一声不啻暖风吹过大地,让岸上人本来紧绷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王伦和宋万,都是石碣村耳闻能详的人物,他们来做客,那便什么事都不消说了。对这些渔民们来说,和梁山强人作对本来就不愿意,能化干戈为玉帛,当然是好。
阮小二也如是想。只是他猜不透王伦此来的目的,但并不妨碍他立即成为合格的主人。他一边笑容可掬地向王伦抱拳行礼,一边安排众渔户摆肉买酒。
“王寨主并宋头领,小人阮小二拜上!”
既然不是交战,作为传统百姓温良佥让的性格立刻占了上风。国人向来有谦虚的美德,对来客,再好的房子也是“寒舍”,再优秀的孩子也是“犬子”,再贤惠的妻子也只是“贱内”…
但他说自己是“小人”,骨子里可并不是想做“小人”。如果不是王伦的姿态太过让人诧异,他此刻便是拿着刀叉在泊里对着梁山喽罗大喊“老子”的人。
“小可王伦,从来闻得阮氏三兄弟之名,却一直无缘拜见。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小可来得匆忙,二郎却莫要怪罪!”
王伦的船靠岸,他第一个跳下来,抬手作揖。
阮小二没想到王伦这么好说话,很有亲和力么,哪里有个梁山大寨主的样子!但是越如此,他却更加谦逊起来:“我们三兄弟都是水上讨生活的人,些须贱名何足挂齿!却是王寨主名声震动江湖,让人钦佩!”
王伦便笑起来:“二郎,我们便不要互相吹捧了吧?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小可在梁山居两年,却一直没来拜会老邻居,实在是不该!今天,我和宋万兄弟便来探望一下老邻居,来得匆忙,莫要怪罪啊!”
听他说的亲切,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都一齐笑起来。
上午还刀兵相向的事,这时候没有谁会煞风景地提。
“两位头领,小地无以待客,便先请到小人的家中暖和下身子。茅屋简陋,莫要嫌弃啊!”阮小二道。
如果说目前在岸边寒喧对王伦的风险还不算大的话,现在邀请他们到自己的家里,就要看这两人是不是真心来“做客”了。
哪知道王伦并不犹豫,反而拉起了阮小二的手道:“小可今日此来所为何事?正要和宋万兄弟叨扰二郎兄弟呢!二郎请。”
王伦的手握起手来没有半分力道,阮小二便知道,面前这个人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别说对方没有武器,便是其拿了刀枪,自己都有十足的信心空手把其制伏。
他敢把他的手交给自己,那是对自己很放心,也客观地说明,他此来真是无恶意的。
那就好。
阮小五和阮小七便陪着宋万。只要他反悔,兄弟二人完全自信把他轻易拿下。
走不两步,王伦突然停下,拍额道:“你看我年纪不大,却得了忘事的毛病!”
阮氏三兄弟见状,都一齐警惕起来,提防王伦出什么妖蛾子。
只见王伦向船上示意,原本船已用缆绳绑在岸边的柳树上,那几个随从都得了令待在船上。见王伦打手势,其中有一个体己人应该是知道,便跳进舱里抱出来一个大盒子走过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伦接过来,对三阮兄弟笑道:“初次登门,岂能空手?闻得二郎有家小在,又有老母养在五郎处,这里是小可的一点见面礼。”
原来是拿礼物,阮氏三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赧颜,刚才差点想偏了。
阮小二称谢了接过来,入手甚是沉重,便礼节性地称谢了。
一行人走不多时,便来到二郎处的地方。三兄弟中,只有阮小二有了家室,见客人来,按乡下人的礼节见了面,无非是王伦和宋万喊嫂子,那女人还礼然后准备炒菜做饭。
酒是现打的,肉是现买的,菜还在锅里。在这功夫里,几个人团坐在火堆旁,边烤火边聊天。
“王寨主和宋头领冒寒来敝处,必有见教?”
阮小二是哥哥,由他先挑开话题,阮小五和阮小七都在旁恭听。
王伦当然早有腹稿,阮小二就是不说,他也一定会先挑的。
“二郎、五郎、七郎,之前我们两边因为一些小事积了怨气,今晨还斗了一仗,伤了三位底下几个兄弟还请了几位上山,小可听说后觉得十分不妥。
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阮氏三兄弟闻名遐迩、义薄云天,江湖上谁人不知?我们相互斗殴,实属不该。这不,小可便与宋万兄弟亲自来说和。总是相邻一家亲,大家都是江湖上的兄弟,相互之间没甚么深仇大恨,有什么事便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吧!
三阮当然愿意,若不是此前梁山逼人太甚,他们肯定不想得罪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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