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一早,天还没亮,宁波到太白山的路上便满是行人,都是来参加天童寺法会的各地信众。
左家人坐着轿车走在路上,这次左重没有带太多人,统共就三辆车,情报科也没派人随同,同行之间最为敏感,几十个特务一起出现太显眼了,很难瞒得住日本间谍。
而且宁波警署今天也派了大量的警员前来帮忙,再加上天童寺的伪装潜伏的特务,足够安全了。
左钧看着车窗外一脸兴奋的百姓,有些疑惑,便问左重:“大哥,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左重想了下,悠然说道:“有所求,有所得,所以开心。”
左钧不懂,干脆眼睛一闭睡起觉来,左朵似乎明白了什么,毕竟读的是教会学校,对于信仰并不陌生,但想到要回学校也闷闷不乐起来。
看着弟妹的样子,左重微微笑了笑,心里想着今天的法会,不知能不能抓到那个狐狸的尾巴,如果浪费了这个机会,实在太可惜了。
汽车停在万松大道外,太阳已然升起,薄雾笼罩在在山峦间,看来今天是个艳阳天,不过山里的气温冷得出奇,加之时间还早,左家又不用跟普通善众争夺位置,大家便都留在车里休息,左钧和左朵这会已经睡着了。
左重带上手套,裹了裹身上的羊绒大衣,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悄悄下车将车门摁上,这才痛快呼出了一口白气。
这时,古琦如同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边,小声汇报:“科长,铜锁来信了,昨晚的任务很成功,但结果不算好,那些大师或多或少都有些老花眼,严重的十几个人,这是照片和大概档案,详细的还需要时间。”
说完他把一袋文件交给左重,左重接过没有直接打开,抬脚往一边走去:“去你车上看,这里人多眼杂,弟兄们的饮食安排好了吗。”
古琦亦步亦趋,谨慎回道:“为了防止意外,兄弟们吃的饭菜都是从城里送来的素食,没有打扰到宏悟以及其他大师,请科长放心。”
两人钻进古琦的车,左重打开文件袋上的线绕扣,取出里面的文件,一张张或慈眉善目,或宝相尊严的老和尚照片出现在他的眼里。
左重看了许久,又拿出相应的个人资料,这些人无一不是各处寺庙的主持或者讲经大德,可底细出身嘛,大部分都是孤家寡人。
古琦在一边解释:“这些人基本都是孤儿出身,不是灾年被丢在寺院门口,就是全家只活下一人,只能托身佛门,而且因为讲经和游历的需要,他们的行迹不好查证。”
左重冷笑:“多好的理由和借口啊,日本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古琦也赞同:“是的,如果是其他身份,就算背景资料造的再真,我们也可以寻迹去查,他们这样的就麻烦了,总不能去阴曹地府查。”
左重把资料放进文件袋,一边缠着着封绳,一边说道:“这些人盯紧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同乡,邻居之类的证人,总不会全部死了吧,有一个算一个,把证人都给我带到宁波来,让各地区站配合。”
古琦地低头说道:“是,科长,我会让各区站的情报组抓紧办理此事,刚好要过新年了,人员也好寻找,总不会都不回乡吧。”
左重觉得很对:“就是这个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把工作做扎实了,就算抓到了间谍,也可以用这些做证据,毕竟间谍的身份影响应该不小,常规的刑讯手段不好用在他身上,万事需谨慎呐。”
古琦这才反应过来,如果没有确实证据,即使有了可疑对象也白搭,总不能把万众敬仰的大师放到电椅上当灯泡吧,众怒难犯啊。
温度渐渐升高,雾气在车窗上凝结成水滴,慢慢从玻璃上方滑落,形成一条条痕迹,左重忽然听到妹妹左朵在外面喊他。
左重把文件袋塞给古琦:“我先走了,有事去观礼台找我,记得收敛身上的气势,对方虽然是和尚做间谍,但绝对专业,不能大意。”
说完不等古琦说话,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正看见左朵在那里跑来跑去找自己,左重挥了挥手:“朵朵,我在这,怎么了?”
左朵蹦蹦跳跳着跑了过来,往他身后的汽车看了看,她认出这是自家的汽车,想到可能是哥哥的同事在用,便打消了好奇心,俏生生道:“爹娘说可以出发了。”
左重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都六点多了,法会七点开始,确实可以出发了,这事可不兴迟到。
“走吧。”
左家一行人登上了山路,这次左学臣说什么也不让左重背着了,休息好了的老爷子,很是精神。
在路上,人群中无分贵贱,都靠着一双脚板走路,但到了寺里面就分了高低,比如做左家就不用去抢前排的位置,自有小沙弥引着他们去了专门的区域,还有热水糕点供应。
这里离法坛很近,可以很清晰聆听宏悟大师的讲经,背后还有一堵墙,将寒风挡住,很是舒服。
能在这个地方的,不是高官便是富商,左学臣和左善文一到,就频频与熟人打着招呼,左重躲在了身后。
干他这行的,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反正宁波城里只知道左家有个大公子,见过他的人反而不多。
这会普通百姓那里也占好了位置,期间除了拥挤也无争吵,看来在佛祖面前,大家都很客气。
七点钟,宏悟主持在天童寺上下的簇拥下,用大殿里走了出来,适时一股阳光照下,大师犹如仙神。
左重明白为什么法会要七点钟开始了,这会正是阳光初升,薄雾略散的时候,方便人前显圣。
不然大师在黑咕隆咚的天色下走出来,再高的佛法修为也显不出出尘之气,这也是产品包装啊。
“诸僧诵经念佛、佛前大供的功德,回向众生吉祥免难,福慧增长,身心自在,阖家安康,诸事顺利,善愿圆满。祈愿正法久住,法运昌隆,以此为现世修福慧得安乐,为后世生莲邦备资粮!”
随着宏悟大师朗声宣布法会开始,天童寺和来自其他寺庙的僧侣开始高声诵经,善众中有人跪下。
左重在家人身后,眼睛在群僧中扫视着,特别是资料里的那十几个人,不过看到他们时左重一愣。
这些大师怎么都跟兔子似的,眼睛血红着实有点吓人,等到被寒风一吹,和尚们刷刷的往下流泪。
左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知道这肯定是古琦动的手脚造成的,这里面有很多大师受了池鱼之殃啊。
但没办法,总要有牺牲,佛祖昔日也有割肉饲鹰嘛,他紧紧的盯着这些人,想要看看有什么异常。
不过直到诵经结束,左重也没什么发现,这些大师对于所诵之经非常熟悉,吐字清晰,状态自然。
左重没有失望,没有点能耐这个日本间谍也不会隐藏至今,接下来就看宏悟大师的讲经的效果了。
此次讲经的主题是破除执着,那个间谍一定很期待吧,心灵上的破绽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不会放大?
宏悟大师走上法坛,盘膝坐下开始讲经,其间言语晦涩难懂,文辞深奥,除了和尚和少数善众,其他人一头雾水,比如左重全家。
不远的佛殿里,古琦和几个手拿相机的特务从门缝里看着外面。
他小声命令:“立刻拍照,把那十几个人的所有表情、动作都拍下来,案子破了我为你们请功,科长可在外面盯着呢,绝不能大意。”
特务们找到几个最好的角度,观察着大师们,并不断按动快门,大殿里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快门声。
随着讲经的深入,这些大师的表情变得丰富,有面露微笑的,有面露疑虑的,有面无表情的,而左重渐渐把目光放在了三个人身上。
湛净,本只,深苦,这三位都是普陀山大寺的住持或者传法,就属他们三人的反应最奇怪,却不知道是早就堪破执着还是隐藏什么。
湛净一边用心听着宏悟大师的讲经,一边用手拨弄念珠,有时还微微摇头,看来有些不同意法坛上所讲,不知道他是在表演给谁看。
本只倒是没有表示反对,可他直接将双脚伸直,整个人如同乡野村夫一样坐在地上,这样未免有些粗鲁,真是高僧大德该有的样子?
深苦是这三人中听得最专心的一位,其他人因为年老体弱,或者因为天气寒凉,总会隔一段时间就活动活动身子,只有他纹丝不动。
所左重的注意力慢慢就放在了深苦身上,深苦,六十七岁,普陀山海潮庵传法,在江南地区的名声很大,同时德行高尚,善信众多。
海潮庵是普陀山三大寺之一,前朝多次被朝廷表彰赏赐,更赐名护国镇海禅寺,民国后改回原来的寺名,总之在佛教圈子影响很大。
回想此人的资料,左重心中举棋不定,这位在海潮庵待了足足十年了,平时没有什么特殊举动,甚至很少离开普陀山,他会是间谍?
间谍的工作是获取情报,可他的信众中没有位高权重的高官,他也没有四处结交权贵,干的最多的事情是为贫苦百姓祈福消灾,他能获得什么情报,这点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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