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半,左重的车到达了中央门卡点附近,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城门有几个士兵懒洋洋的检查着来往行人的证件和行李。
说是在检查,不如说是敲诈勒索,看见有好欺负的百姓就趁机敲上一笔,至于理由,枪在他们的手上,理由还不是由他们自己编。
左重看了一会,下车走进了一旁的歇店,歇店也就是北方的大车店,两者都是做下层行商的住宿生意,多在交通要冲和城关附近。
不过这家歇店的环境比起大车店要好上不少,有些大型旅馆的意思,装修的还算精致,他一走入到店内,掌柜的就连忙迎了上来。
“可是左先生当面,吴某等候多时了,贵处要求的临街房间都收拾干净了,左右和对面房间的客人都安排到了其它地方,保证清净。”
掌柜的穿着一身绸缎马褂,留着一撇胡子,看着非常精明,小声的将情况介绍了一遍,态度非常恭敬,行走间稍稍落后左重一步。
真是个人精,不过歇店掌柜确实也不是一般人都能当的,精于算计、工于心计、善于周旋是最基本的,还要有很圆滑的处事手段。
左重打量了对方一眼,微微一笑:“不错,那就劳烦掌柜的了,放心,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打坏了什么物件,特务处会照价赔偿。”
为了打日谍一个出其不意,他将真正的关卡设在了中央门外,内里的关卡用来迷惑对方,对方只要走到城门就能看到第二道关卡。
到时候日谍定然会迟疑,路旁的歇店是最好的监视点,同时便于人员的隐蔽和前出,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人员,可以进行快速处置。
只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反抗,有些话还是说在前面为好,免得因为一点小事惹得一身骚,能在城门口开歇店的绝不是普通人。
掌柜闻言耷拉着眼皮,嘴皮轻碰道:“长官言重了,我们东家正准备重修装饰店内,若是砸坏了什么,也省得我们花钱找人收拾了。”
这话说的真漂亮。
左重脸上带笑没有说话,跟着对方往客房走去,有些话说白了就没意思了,既然人家这么痛快,以后他们多多照顾那位东家便是。
两人走到客房区门口,栓牲口的草料棚里走出一个人,掌柜立刻知趣告辞并走向自己的房间,在特务离开之前,他不准备出门了。
走出来的人正是邬春阳,此时他一身苦力的打扮,头发里还夹杂着几根稻草,身上满是大牲口的粪便味,这种人在歇店里很常见。
他瞄了一眼离开的掌柜,低声汇报:“科长,江兆清已经捕送回处里,没有开枪,从对方身上搜到了证件、武器、现金和微缩胶卷。”
“微缩胶卷?”
左重有点意外,干了快两年的情报工作,他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碰到这个玩意,以前只是在培训教材中看过微缩胶卷的相关介绍。
原因不是这东西有多难,毕竟微缩胶卷十九世纪就出现了,现在更是发展可以到把一本数百页的书缩拍到一张邮票大小的胶片上。
也不是因为价格昂贵,无非一些化学原料而已,民国很多银行和报纸都在用微缩胶卷贮存资料,任何一家照相馆都可以进行加工。
微缩胶卷在情报行业没有大行其道的原因在于不实用,微缩胶卷只能在冲洗后才能检查内容是否正确,在紧急情况下只能赌运气。
想象一下,一个情报人员历尽千辛万苦把情报搞到手,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做成微缩胶卷,冒着暴露风险送回国后发现全是废片。
估计自杀的心都有了。
使用幻灯机直接查看微缩胶卷也不现实,至少现阶段不现实,左重看幻灯机成像的效果,非常模糊,无法在实际情报工作中运用。
他想了想说道:“胶卷藏在什么地方,抓捕江兆清的时候,他有没有试图破坏胶卷,让科里的人立刻冲洗出来,有结果随时通知我。”
“胶卷藏在眼镜腿中,这家伙想要吞进肚子里,被我阻止了。”邬春阳领着左重走进一间客房:“已经冲洗过了,就是城内的一些情报。”
“哼,小日本。”
左重冷笑一声,顺着大通铺随意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墙边扒着气窗对外边看了看,歇店没有豪华大气的木质窗户,只有一排气窗。
这样反而有利于监视工作,有墙体隐蔽,特务们可以躲在气窗后观察来往人员,日谍不可能,也没时间注意所有气窗后面的动静。
左重确认了气窗的观察效果不错,这才彻底放心,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十二点五十,封锁的准备工作可以开始了,该摇人了。
他对邬春阳点点头:“让城防和江防的人发动吧,二十分钟内必须赶到城内所有卡口,每个卡口至少保证有一个排的兵力驻守检查。
告诉他们只负责搜查,甄别和抓人交给咱们的人,谁要是为了抢功劳放跑了日谍,就让他们的长官自己跟委员长去解释,原话说。”
必须得这么说,否则这帮撤退转进疾如风,向敌进攻徐如林,骚扰民众劫掠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国—军,绝对会搞出事来。
双方都是穿着一样的军装,邬春阳很清楚对方的德行,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走出房间打电话给城防司令部和江防部队。
随着这个电话,金陵城内数个军营内的城防部队出动了,一辆辆卡车载着耀武扬威的士兵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吓得百姓四处躲避。
与此同时,江边码头的小炮艇也生火加压,烟囱里冒起了滚滚黑烟,附近的渔民不明所以,只有孩子们在岸边打着赤脚欢呼雀跃。
不到二十分钟。
金陵各个城门、公路、码头和火车站、汽车站,甚至乡民自用的土路上都开始设卡,一队队士兵手持着步枪拉上了铁丝网与拒马。
众多准备出城的百姓,面对突然出现的关卡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帮当兵的在发什么疯,难道又有哪个当官的被刺客来了几枪?
那.....可太好了。
把民国官员抓起来排队,全部杀了或许有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有漏网的,果党从上到下烂透了,鱼肉乡里已经是司空见惯。
被拦下的行人和车队里,有胆子大的人猜测起来,有的说是委员长没了,有的说汪院长再次遇到了刺客,在病床上被打成了筛子。
事情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痛快,平日被压榨,这会被拦在半路上,百姓心中的怒火只能这样撒出来了,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而在城南长干桥卡口,一辆从金陵开往广陵的长途汽车上,几个促狭鬼低声说起了关于民国虫豸们的小笑话,引得乘客纷纷大笑。
司机听见动静越来越大,回头小声喊道:“好莱,好莱,差不多得了,外面全是荷枪实弹的军爷,要是被他们听到,有你们好受的。”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车厢里更热闹了,本就被缓慢车速和拥挤搞得暴躁的乘客,总算是找到了发泄口,指着司机就大声骂了起来。
“咱们都穷得叮当乱响,当兵的抓了我们也没好处,把你这个狗腿子抓走才好,老子说个笑话碍着你什么事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喂,劳烦让一让,司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车,我是广陵党部的,回广陵有急事要办,要是误了党国大事,这责任你担当不起。”
“我孩子呢,你们谁看见我孩子了,要亲命了,快让那些当兵的上车啊,车上有拍花子的,司机,司机快喊人啊,我的孩子不见了。”
车厢里顿时乱作一团,有骂人的,有威胁的,有找孩子的,司机也不是省油的灯,举着摇把就站了起来,想要跟骂人的较量较量。
“咣当。”
“不准动。”
就在这时,长途汽车的车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士兵站在车外举枪瞄准着车内,旁边还有一个矮胖子带着十几个中山装冷眼旁观。
车上的乘客犹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凉水,只觉得浑身发凉,赶紧闭上了嘴巴坐回了座位,没座位的也立刻蜷缩身子躲在其他人身后。
一个挂着少尉军衔的军官拔出腰间的自来得,蹭的一下就跳上了车,看着安静的跟鹌鹑一样的乘客们,阴测测的扫视了车厢一圈。
“吵啊,继续吵啊,怎么不吵了,老子们在这缉拿刺客,你们这帮苟东西不但不配合,反而在这捣乱,是不是觉得老子不敢开枪。”
车里变得鸦雀无声,连司机都面色严肃的目视前方,手放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仿佛自己稍不注意,汽车就要坠入万丈深渊一般。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尉见状冷哼一声,对车外的矮胖子说一句:“下面就交给宋股长了,需要帮忙尽管说话,一二八时兄弟也砍过几个小日本的脑壳。”
“好,多谢老兄帮忙。”
矮胖子拱拱手道了声谢,接着跟少尉擦肩而过上了车,圆鼓鼓的脸上挂着笑容,配合着胖胖的身材,倒是让乘客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左右看了看,摸了摸身旁小朋友的脑袋,态度和蔼道:“诸位不要害怕,鄙人是特务处的公务人员,大家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吧。”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老人就嗝的一下晕了,其他乘客也好不到哪去,有人两腿发软,有人牙齿打颤,特务处啊,他们可太知道了。
据说这帮特务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残暴不仁、吃人不吐骨头,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可以绕金陵一整圈,可这胖子来车上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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