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山城市区一座民宅内,左重、归有光透过监视孔,静静望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崇礼社。
自从确定了有日谍嫌疑的茶倌跟此地有关系,军统的大部分力量已经从南岸转移到这。
可惜监视了这么久,崇礼社的武姓掌旗深居简出,从来没有公开露过面,甚至连家都不回。
归有光一边监视,一边记录来人的数量和身份,口中说了一句。
“副座,对方的手下不少啊,光这两天出现的小头目就高达十几个,这还没算上底层帮众。
如果这些人都是日谍,那咱们算是捞着一网大鱼了,到时候我看谁敢再说军统浪费经费。”
他嘟嘟囔囔表达着对军中某些上层人物的不满,军统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对此说怪话的人很多。
左重没搭理这家伙,直起身子转头问道:“春阳还没回来吗,姓武的及其手下的底细、关系网摸清楚了吗?”
“没有,孙仁义按照您的命令,带着春阳拜访山城哥老会的老一辈掌旗打听消息去了,估计还要一会才能回来。”归有光看看手表回道。
“恩。”
左重微微颔首,出现了崇礼社的事情,导致他对山城袍哥新一代掌旗并不信任,那些已经退出茳湖的老家伙反而更可靠。
这就跟后世某些胡言乱语的专家一样,只有在名头前加了“原”字时,他们才敢讲实话,讲真话。
用赵老师的话说就是屁┴股离开那个位置了,病┴毒就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毕竟没有利益相关了嘛。
所以他拜托孙仁义引荐一批可靠的老袍哥,特别是那些有儿有女有产业的人,问一问山城袍哥各堂口的情况。
两人正说着,做过伪装的邬春阳和孙仁义回来了,两人一进门来不及休息就讲起了此行的收获。
“副座,崇礼社的情况查得差不多了,掌旗武希文,男,42岁,家中有一儿一女,太太是本地一个富商的独生女,27岁。
档案显示他是山城人,籍贯在茳北县辖下的一个小山村,家庭成员背景未知,因为这些人全部死光了。
二十年前,这个村子被一群强盗袭击,300多人只有对方一个活了下来,当地警署查了几个月没有结果就结了案。”
邬春阳取出一沓照片,上面是一名样貌普通的男性正面像、几页陈旧的卷宗和一片废墟,接着他继续介绍起相关情况。
“这是卷宗,我担心对方在警署里面埋了人,便没有通过正式渠道接触警方,而是进行了秘密渗透和取证。
照片来自户籍档案,看样子刚登记没几年,缺少了幼年时期的关系网,我认为没有多少情报价值。
那个被废弃的山村我们也去拍了照,还在现场找到了这个,一枚日制30式步枪所用的6.5毫米弹头。
这种枪在川省很难见到,原因是此枪的枪机容易进土卡壳,重量大、枪身长,不利于在丛林和山地作战。
本地军┴阀、强盗都不爱用,即使有数量也不多,唯有曾经的王家沱日本领事馆守卫大规模装备过。”
说着他举起锈迹斑斑的弹头放到了左重的眼前,殷红的锈迹仿佛鲜血,述说着多年前那桩灭村惨┴案。
左重看了看卷宗和弹头,将它们丢到一旁,心中怒火万丈,一个村子数百条人命,日本人手上又多了一笔血债。
而且卷宗也有问题,当年的调查完全是走过场,就像弹头这种很容易发现的物证,警方竟然全无记录。
是工作疏忽,还是有意隐瞒,这件事值得深思,如果是故意隐藏证据,山城警署同样不值得信任。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想到了白问之……的土特产,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产生,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是得回到崇礼社上来。
左重眼睛瞄向邬春阳,让对方说说具体情况,总不能查了两天就查出这点东西,那他是要骂人的。
还好邬春阳早有准备,像变戏法似的再次拿出一份文件,淡定的开始汇报崇礼社的组织结构和人员情况。
“崇礼社,属于袍哥礼字堂,成团多为贩夫走卒、跑滩匠、赌┴徒、半截幺哥,以开┴赌、敲诈为生。
结构相对独┴立,一共分10个等级,分别是大二三,五六,八到十,由于早期哥老会老四、老七曾犯错被逐,故而不再设四七之位。
其中大爷分两种,一种是闲大爷,有点声望,不管事务,不一定顶事,崇礼社内并未设置这个职位。
还有一种是掌旗执事的,跟孙掌旗一样称龙头大爷,一个堂口只有一个,也就是武希文所坐的位置。
剩下的二爷又称圣贤,选忠厚有德之人担任,崇礼社的圣贤跟武希文竞争过掌旗,两者关系势同水火,但不能排除有演戏的可能。
三爷称当家,管钱粮账册,负责内部事务,是堂口重要人物,对方是武希文的心腹,来历同样颇为可疑。
从档案上看,他自称华北难民,十年前来到山城不到一个月便由武希文推荐进入哥老会,随后步步高升。
五爷称管事,负责外部接待,内部承上启下,位置关键,袍哥有内事不明问当家,外事不明问管事的说法。
茶倌跟此人的职位一样,还都是豫省人,同年来到山城,以往经历看上去没问题,但必须外调证实真伪。
现在各地区站都在忙于军事情报,人手短缺,否则早在接触孙掌旗的时候,我们就能找出茶倌的破绽。”
像是想到了什么,邬春阳为当时负责摸排文仁堂的二处解释了一句,看到左重表情没有变化,这才放心往下介绍。
“六排就不称爷了,称巡风,掌管名册。八排是纪纲,管执行纪律。九排叫挂牌,执行礼仪。十排称辕门,负责传达报告。
上面这些人员都有问题,不是独自从外地来山城谋生,就是背景模糊不清,有日谍嫌疑,至少身份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
这十级再以下的,统称大小老幺,负责跑腿、打探消息,人数很多,有将近五百多人,遍布山城城区、茳北、南岸地区。
经过初步监视,我们发现其中有一些人行动坐卧间有军人作风,奇怪的是我们在档案之中并没有发现他们有过从军经历。
此外崇礼社经营有饭店8家,杂货铺34家,粮店17家,建筑营造厂4家,洋行5家,百货公司公司1家,大小房产总计百余套。
这就是大概情况,具体的都在文件里,此次多亏孙掌旗帮忙,否则这么多信息很难搜集,下面请他为您介绍哥老会情报。”
邬春阳说完后退了一步,面露疲惫,为了在两天时间内将一个袍哥堂口的人员、结构、财产摸清,他已经不眠不休工作48小时。
左重没有打扰老部下闭目休息,大致算了算崇礼社的产业,很好,整死武希文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一旁面色尴尬的孙仁义,对方显然是在为茶倌的事尴尬,谁让文仁堂出内鬼了呢。
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左重不关心孙仁义心里的想法,开门见山问起了最在意,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孙掌旗,麻烦你说一说吧,哥老会的前辈知不知道有多少堂口掌旗跟武希文一样,是老掌旗突然死亡后上┴位的?”
正在神游的孙仁义回过神,听到他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艰难的点点头。
“我找了几位消息灵通的老前辈问过,这种情况不少,据他们所知包括崇礼社在内,至少有4个堂口出现了这种情况。
共涉及了义、礼、智、信四个分堂,且这些堂口的前掌旗正值壮年,都是因为疾病去世,当时也有人怀疑过,但是未查出问题。
没有证据,加上堂口内大部分人支持新掌旗,哥老会总堂又只是名义上统领各堂口,并无实际权力,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而掌旗之下的成员,由于地位太低,人数又多,有没有类似茶倌的叛徒很难说,如果需要,孙某可以召集其它掌旗开香堂。”
所谓开香堂,就是指各个堂口的掌旗聚在一起对某些关系到哥老会生死存亡的大事进行商讨。
孙仁义这会也不怕丢人了,不把潜伏在袍哥中的日本间谍抓出来,整个哥老会都要受连累,脸面哪有性命重要。
跟军统打了这么久交道,他明白警方抓人需要证据,特务只需要名单,一顶日谍的帽子扣上去,什么人都能抓。
与其被日本人拖下水,祸及整个山城茳湖,不如果断自剜腐肉,全面靠向国府以求能获得一线生机。
更重要的是,义、礼、智、信四堂都有掌旗死得不明不白,要不是军统,恐怕他这个仁字堂龙头大爷也活不了多久。
另一边,左重听过孙仁义的建议,有些举棋不定,哥老会里到底有多少日本间谍都没搞清楚,开香堂很容易泄露消息。
看向监视孔外的崇礼社,他抬手敲击着面前的桌子思考了许久,等到敲击声停止后抬起头目视对方。
“好,事不宜迟,除去那四家可疑的堂口,麻烦孙掌旗找个理由召集所有堂口的掌旗到文仁堂开香堂。
告诉他们只允许一人前来,安全问题由你担保,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安排我的人在周围负责警戒保护。”
官邸案拖了这么久,左重不想再跟日谍磨下去,以日本情报组织的谨慎,想要将对方一网打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彻底打掉崇礼社以及另外三个可疑堂口,或许能通过口供找到新的突破口。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人必须必须学会放弃,暂时的退却是为了更好的前进,他觉得是时候给日本人最后一击了。
孙仁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马上在邬春阳的陪同下再次离开,此事事关哥老会的生死存亡,容不得任何拖延。
左重目送两人出门,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香堂开完就可以动手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只小臭虫需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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