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民生路,与山城其它街道相比,这里的路人看上去更为体面,也更加时髦。
先生小姐们穿着最时新的洋装,避开谋生的难民和力工,提着公文包或者坤包步履匆匆。
西迁之后,为宣扬“三┴民主义”,国府颁令将原先的武库街、售珠市街、劝工局街合并成一条新的道路,这就是民生路的由来。
这条路长数百米,马路横贯其中,众多书店分布两旁,报社星罗棋布。
全国闻名的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正中书局、大东书局、开明书店、世界书局、文通书局均在此地,故而山城百姓也把这叫做书市一条街。
其中最吸引读者的是原劝工局街的《新铧报》门市部,里面不仅卖报,也卖西北用毛边纸印刷的文学作品,引导了许多学生青年走上隔命道路。
很自然的,这里成了果党特务机关的眼中钉,无数特务在这条道路上游荡,跟踪、监视前来购买书籍的顾客。
叛徒在废墟留下东西的第二天早晨,戴春峰突然出现在民生路,他的脸上粘着络腮胡,头上戴着毡绒帽,走路的姿势也与平时完全不同。
在街道上转了几个来回,这位军统局局长跟着一群举着横幅的学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家专门刊印进步书籍,名为《雨山》的杂志社。
几个身穿工装的年轻男子看见他连忙问好,戴春峰点点头,快步穿过热闹的大堂,来到一间挂着社长牌子的办公室外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但前期侦查免不了,老戴拿起电话接通了影子机关中负责情报的特务头目,要求对方在临江门建立秘密监视点,对可疑人员拍照留影,方便后期辨认和抓捕。
“有人跟踪吗?”
这与徐恩增在木材厂的那个秘密办公地点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更加隐蔽,谁也不会想到,果党特务机关会藏身在满是进步青年的民生路。
思考了一会,生性多疑的戴春峰觉得不能着急,至少在确定特派员和报务员身份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此地与军统本部是两套人马,彼此不产生任何横向联系,所用人员、装备、经费都由他亲自筹措。
“报告,没有。”
“恩,你出去吧。”
如果说罗家湾29号是“明”机关,那此地便是“影子”机关,专门负责不适合本部出面的任务。
戴春峰得意之余拿起文件开始批阅,文件里都是影子机关搜集的各种经济、军事、政┴治等情报。
半小时后,有特务敲门走进办公室,并呈上了一个圆形铁制小盒,盒盖处还有一圈蜡封。
这些情报与军统本部的情报互相印证,可以帮助他全面地了解真实情况,为了不被下属蒙蔽,老戴当真是煞费苦心。
放眼看去,一张办公桌和几个文件柜将小小的办公室塞得满满当当,紧闭的百叶窗遮挡了所有光线,房间显得有些阴森。
戴春峰没头没尾的问了两句便将小特务打发走,仔细检查了腊封完好后,他拿起小刀撬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用蝇头小字写了一条情报。
跟地下党斗了这么多年,对于地下党情报系统的某些保密措施,老戴是欣赏的,也是赞同的,比如“狡兔三窟”。
他担心的是情报是否准确,或者说是否有诈,毕竟利用假情报来甄别鼹鼠是情报机关最常用的手法。
望着这行字,戴春峰眉头紧锁,倒不是嫌弃线索太过模糊,事实上有了时间和地点,地下党派来山城的人员肯定跑不了,大不了将当天出现在临江门的旅客全部秘密收押。
反正有眼线在,对方就是碗里的菜,想什么时候动就什么时候动,没必要非要码头抓人。
“特派员和报务员十天后由临江门抵达山城,其它情况暂时不明。”
戴春峰随手关上门,走到办公桌旁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打开了绿色台灯,然后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收到命令,影子机关马上行动,相关人员迅速制定了方案,他们首先在临江门附近租用了一栋民宅,一男一女两个特务利用假身份住了进去。
在遭受突然打击的情况下,有没有备用指挥系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于是他充分发扬了“拿来主义”,秘密建立了一个军统地下机关。
藏在暗处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保密程度高,坏处是失去了身份的便利,无法得到其它部门的协助。
当然了,在保密制度跟筛子一样的国府中,这或许是好事,否则上午下令,说不定西北下午就得到了消息,这也是戴春峰组建影子机关的另一个原因。
几天后的傍晚,云霞映红了天际。
紧挨着临江门的棚户区人头攒动,破旧的房屋、泥泞的道路、衣衫褴褛的行人与民生路仿佛是两个世界。
人群中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高声喊着借过,在复杂狭窄的街巷不断穿行,最后踩着木质台阶爬上了一座不起眼的吊脚楼。
简陋的屋内,姿色平庸女人正在糊洋火盒,这是临江门妇女们最常见的谋生手段,男人们则是在码头上搬运砖瓦石灰和“夜香”,总之是又脏又累的活计。
走到沿江的窗口旁,男子抄起水瓢喝了一大口凉水,目光看向数十米外的码头梯坎,口中跟女人聊了几句。
“有没有异常情况?”
“上午警署来人登记证件,还询问了我们来山城的原因,都是附近的老面孔,没有可疑。”
“那也要小心,这件差事局座很重视,出了问题,你我脑袋难保。”
“明白了,你说任务结束后,咱们能去本部任职吗?”
“怕是很难,听说影子机关成员除了阵亡,不然永远无法退出。”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比起总部的那些同事,他们的工作环境更加恶劣和危险,待遇却没有好多少,所以众人都在想着离开。
良久,男特务摆脱了沮丧的情绪,打开地板暗格取出任务所需的相机,认真擦拭了一遍,江边水汽大,设备必须经常保养。
“嗒~嗒~嗒~”
远处响起了梆子声并且越来越近,男特务立刻将暗格复原,在上面摆上了凳子,警惕地走到另一侧的窗口前看了看外面。
昏暗的光线下,有一人肩挑担子走来,本该扶着扁担的双手轻轻敲击木梆,身体左右挪动间灵活地避开了挡在前面的路人。
听到梆子声,不断有妇女拿着油壶从屋里走出来,在山城,梆子声响就代表了卖油郎来了。
“哎呦,啷个又涨价了?”
妇女们问完油价,七嘴八舌地声讨起卖油郎,试图压价。
卖油郎一脸苦笑解释道:“没的办法,鬼子的飞机天天炸,油坊坏了好多,诸位多见谅。”
说着,他放下扁担,拿出竹筒做的油提子在壶里打了一提油放到妇女们眼前,透亮清澈的菜油香味四溢,质量很是不错。
妇女们见没便宜可占,即使价格不便宜,还是你二两,我三两的买了一些,没办法,家中从事重体力劳动的男人缺不了油水。
交易中,卖油郎似是无意地询问,附近有没有刚搬来的住户。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搬到新地方总要采买些生活必需品。
妇女们没有多想,当即给卖油郎指出了几个新邻居的位置,其中便包括影子机关那一男一女特务所在的吊脚楼。
见有人指着自己的屋子,男特务提起了警惕,回头示意同伴做好准备,一旦发现情况不对,马上撤离。
时间慢慢流逝,买油的妇女们渐渐散去,卖油郎挑起扁担走进吊脚楼,直接走上了二楼。
听着嘎吱嘎吱的踩踏声在门外戛然而止,男特务故作疑惑的问了声谁,手上挥了挥示意女特务警戒。
“客人,要不要菜油,另外我行到贵处,想借口水喝。”隔着门板,卖油郎笑着回道。
男特务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打开,对方的理由正当,又很客气,他要是不开门容易引起怀疑。
随着房门打开,一股浓重的汗臭味扑鼻而来,卖油郎每天走街串巷,风餐露宿,身上有些味道很正常。
男特务隐蔽地抽了抽鼻子,屏住呼吸说道:“油就不用了,我让堂客给你打碗水,兄弟伙稍待。”
假装收拾家务的女特务闻言从碗柜里拿了个碗,在水缸里舀了一碗水递了过来,白净的瓷面被油灯一照反射┴出点点微光。
“多谢,多谢。”
卖油郎谢过之后仰头将水灌进口中,喝完再次感谢了“夫妻两人”一番,抬起扁担下楼走进了夜色。
年轻的男女特务互相看了看,同时放下了警惕,对方连门都没进,也没有乱打听,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换成军统本部的老资格特务,此刻绝不会有这种想法,因为他们刚刚的破绽太多了。
戴春峰启用训练班的学员组建影子机关,固然能够保证队伍的纯洁,却也造成了人员素质降低且严重缺乏实战经验。
跟习惯了敌后作战的地下党情报人员相比,影子机关特务还很稚嫩,一旦失去了先手优势,完全不是老油条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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