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叩关
关墙上的众人看到,对面出战的贼人依旧是无甲喽啰为主,零星有些披甲混迹其中。嗯,是贼酋做困兽一搏,让亲卫家丁督战呢。
这次的阵仗比前两次大的多了。一通鼓响后,贼兵们纷纷用武器敲打着盾牌齐声吆喝起来:“杀、杀、杀!”。虽隔了足足七八十丈远,四五千人一起嘶吼,那声势还是相当嚇人。关墙上刚刚还在新兵面前摆足了架子的老兵们,一个个不由得都收起了傲色——难怪他们,其所谓战斗经验,绝大部分仅限于前两次有惊无险的防守战,资历最深的千总把总,也不过是曾经跟着孙富贵追砍过奄奄待毙无力还手的土匪而已。至于刚刚调上来的援军新兵,更是面无人色,死死攥着武器的指关节发白、手掌麻木浑然不觉,不少人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关盛云部按照预定计划,列阵威吓后,开始以散兵疾步前进的方式三五成群地向关墙逼来,每一组最前面都是一个持近人高大木盾的老兵领头。
“嗖”。
一个新来的援军,见到气势汹汹逼过来的贼众心里实在怕不过,也不管能否够得到,当先射出了第一支箭。
“嗖”、“嗖”、“嗖”……
有了第一支,其他射手自然有样学样,纷纷引弓,将羽箭抛射出去。
“啪,啪”,几只羽箭插在离战线两三丈远处,进攻中的士兵们发出一阵哄笑。
我们都听说过神箭手百步穿杨。其实,绝大多数情况下,这只能说是艺术夸张。即使在现代科技的加持下,弓、弦、减震器、准星、碳素箭杆、多少年日复一日的针对性刻苦训练……所有这一切条件下专业运动员都很难做到的事,古代饥一顿饱一顿的半奴隶匠户完全凭经验手工做出来的角弓、用兽筋拧成的有粗有细的弓弦、重心大概率不稳定的箭杆、再通过严重缺乏训练(射出去的箭差不多就废了,很少有能重复使用的,所以没那么多钱让你浪费)的家伙们射出去……怎么可能做得到?尤其是风力的作用——弹丸初速度那么高的狙击枪还需要副射手纠风偏协助瞄准呢。
因此,绝大多数情况下,属于远程压制性武器的弓箭,命中敌人依靠的是概率:大家向同一个方向做概率射击,总会有些命中。主要作用是精神威慑,迟滞并打乱敌人的进攻节奏。
当然,神箭手肯定是有的,比如飞将军李广。然而,别忘了他的对手是谁——匈奴。匈奴可是无甲的!硬弓对无甲,自然威名远播。这个道理匈奴同胞也不是不懂,奈何第一没地方弄那么多铁当衣服穿、第二,平均体重也就五六百斤的蒙古马驮个百多斤的人勉强,再加几十斤铁?那就真跑不动了!
历朝也都有专用的破甲箭。不过,硬弓铁箭不是谁都能拉的开射的出,对使用者身体素质要求很高,平时更需要投入大量的训练成本,还有……铁箭可不是一般贵啊!只有高级将领才用得起。所以大部分时候,这些将领只能给自己的三五个最靠谱的亲卫家丁每人装备个十支八支的,普通战场,还是用叫花子兵的免费人命来交换更合算。
普遍如此。以铁甲为例,徐光启报给朝廷的单价是二十两银子一副——而招募一个叫花子当兵,安家费给一两半就足够了!所以兵部、户部、和工部的大人们自然而然的算了一笔账:一副甲的银子,可以招十几个兵。甲呢,搞不好会被敌人抢去,十几个叫花子一拥而上,即使死一多半,最后还是朝廷赚到了!表面上看道理确是如此,可惜大爷们漏算了一点:朝廷当然不在乎叫花子们的性命——可他们自己在乎啊!你不管俺的死活,凭啥要俺替你卖命?临敌时一哄而散,甚至倒戈……于是大明完蛋了。
概率射击,零星发射出去的箭支几乎没对敌人造成任何影响。孙富贵急得破口大骂:“直娘贼!停下,停下!等俺命令齐射!恁么远,龟孙儿射个毬哩!哪个再乱放箭打杀了抛下去!给老子停下!”听得这话,千把总们用刀鞘刀背对弓手们夹头夹脑的打下去,嘴里也骂着:“杀材,叫你乱放……”一片呼痛嘈乱后,弓兵们终于停止了毫无章法的漫射,一个个用湿乎乎满是冷汗的手搭箭在弦,舔着发干的嘴唇,紧张地望着逼近的敌人,时不时偷瞄一眼身旁的军官和同伴。
这时候关盛云的部队又逼近了二三十丈:与想象或影视剧中完全不同,这个时代,哪怕是强攻,也绝少出现奔跑冲锋的情形,而是大踏步前进——因为需要保存体力!即便是营养充分的现代人,全速冲刺一百米后绝大多数也只能拄着膝盖喘息,几分钟内再无余力自保。本来关上射来的箭只就稀稀疏疏,这会停了下来,一声声短促的哨音在缓步推进的散兵线中响起——这是带队的军官向部属们发出的“加速前进”的命令。当先举盾的兵士们由缓步变成了快步,转眼间又前进了十余丈。
待敌方前锋已距离关墙四十丈左右,孙富贵吼一声:“放箭”!弓兵们齐刷刷引弓放弦,以四十五度仰角将羽箭射将出去。羽箭斜斜的疾飞向半天,耗尽动能到达顶点后改变了飞行轨迹,箭簇朝下,划出一道道抛物线,向下一头扎落。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越来越快,向进攻的人群扑去。
领队冲锋的是张丁。猛见关墙上腾起一片飞蝗,含在口里的哨子尖利地长鸣起来。听到命令,前排盾兵立即将大盾倾斜着举过头顶,后面的几人急忙跟上,半蹲着尽量把上半身尽可能多的缩在掩护下面。
笃、笃笃、啊……
大部分箭只插入阵中空地,小部分钉到大盾上,四五个中箭者被猛地冲倒在地,一个当场毙命,其他还能动弹的纷纷哀嚎着向己方阵营挣扎退去。
最后一支羽箭刚刚落下,短促的哨音便此起彼伏地在阵中响起,兵士们弓着腰跟在盾兵后面向关墙疾走几步,直到张丁的长哨音再次响起……
戚晓光忧心忡忡地看着敌人:这一轮射击效果极差,云梯两侧被敌人盾兵保护的很好,羽箭对冲车更是没有任何影响——它们甚至在箭雨中都没有停下,缓慢而又坚定地一路推来,照这样,要不了多久敌人便会逼近关墙!
“分两排、分两排!交替射击!”孙富贵的吼声在不远处炸响。虽没有太多的临敌经验,孙富贵毕竟是军伍世家,从小在营中耳濡目染的熏陶,立即便有了对策。
“前排放箭”!
“前排退,后排踏前,放”!
“退后,后排上,放”!
“改平射!”
……
十几二十来丈的距离,关头上泼洒下来箭雨的间隔越来越短,贼人的进攻节奏显然被打乱了,长短哨音不再响起,视野里更多的贼人倒下了,戚晓光心里大略算了下,已经有近百战果,云梯也翻了两座。照这样子下去,再有几轮,贼人会倒下更多。要是早些时候胆子再大些,组织人手把关前的路刨一刨就好了……
“哈哈哈,好啊!射死这班龟孙儿!放箭,放箭射呀!”全神贯注盯着墙下的戚晓光,被耳边这声大吼吓了一大跳,侧头看过去,刚才还远远缩在后面的寇知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关墙前,见贼人被弓箭射倒不少,胆气陡增,大力拍着垛口手舞足蹈地吆喝起来。戚晓光厌恶地往旁边挪了半个垛位,还没站定,猛听墙下响起一阵呐喊,只见贼人们发一声喊,不再结伴而行,纷纷全速向关墙下扑去。
“弓箭手,自主射击!投石兵上,给老子狠狠砸!”
“啪”的一声,第一架云梯的抓钩终于扣住了关墙。
“啪”、“啪”……其余云梯陆续被推上来,转眼间,关墙外便立起四五十架云梯。
“倒火油!”
“浇金汁!”
“烧死贼人!”
“探身投石!”
各个垛长、千把总们的嘶吼声沿着关墙纷纷乍起。
孙富贵半探身,望向那几辆冲车。五架冲车刺猬般的扎满了箭只,最近的一架距关门只有两丈多远了。“这班杀材,向冲车射箭,咋想的?浪费了恁多好箭!”孙富贵一边气愤愤的想着,一边指着冲车大声命令:“抛火罐,放火箭!”不能等它冲撞关门再引火——关门主体也是木制的,真燃起来倒给贼人帮了大忙,必须在安全距离引燃它!
“砰,哗啦!”若干盛了火油硫磺的陶罐在冲车和附近的地上上摔得粉碎,几只点燃的火箭射过去,顿时……
冲车上燃起几处小小的火苗。
可恶!
这架冲车是五辆中最大的,顶部远比正常者宽出许多,几乎与两扇关门相齐,遮蔽保护了绝大部分推车的贼人。冲车的顶部被贼人涂上了大量湿泥和杂草,泥草下是浸透了水的棉被,而且不止一层!看样子,一时半会是烧不起来了!其他四辆分成两排停在五六丈外,显然,贼人是准备毁掉一座再推上来一座轮番撞击。
“嗵、嗵”。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贼人们开始撞击关门了。
不过不怎么需要太过担心:厚重的关门包了一层铁,后面也牢靠地顶住了——孙富贵当然不会蠢得像马文升那样用大石头彻底把关门堵死,将门世家的孙富贵早就听长辈讲过,只有胆小鬼和无可救药的蠢材才会让自己处于完全挨打的被动局面。如果城门口没办法放一些兵,那就要把城门布置得既要经得住撞击,又随时可以打开发动逆袭,这才叫本事!孙富贵从爷爷那里学来的方法很实用:几辆装满砖石的牛车头里尾外地顶在城门后面,车轮下用楔形木块卡牢。不仅能够大幅度增加城门的抗撞击性能,需要逆袭时,只需要把楔子抽掉,让牛把大车拖开,军兵们便可迅速出击!
孙富贵最担心的是贼人用火车烧关门。关头上虽有沙池水池对付各种火攻,但都是一次性使用,若遭遇贼人连续攻击会比较头疼。此刻听到实实在在的撞击声,反而定下心来。既然关门一时无虞,孙富贵决定,先把这里放一放,交待了守门千总几句,转身沿着关墙巡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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