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他这么拼命,该有报酬(1 / 2)

荒诞推演游戏 永罪诗人 6317 字 10个月前

虞幸一顿,立刻将脑中所有的想法都收了起来。

有些事情就连想一想都会被某些特定的存在感知到,明珠的异变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不过他刚才也没有思考得太深,所以医生应该仅仅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没有窥探到全部才对。

“没什么,就是我在这里耽搁太久,再不出去的话,恐怕会被怀疑。”虞幸这么说,就是要结束这次的交谈了。

“交易内容已经确定,我会在你需要帮忙的时候出手,或者,要我替你做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医生在面容模糊的时候,总是有种文质彬彬的感觉。

他朝着虞幸躬了躬身:“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我和你同时出现在别人面前,那么,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的身影忽然模糊成了一团奇怪的光影,从那段影像中传出来的呓语声骤然变得嘈杂,如同有成百上千个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好在这样的声音只维持了一瞬间,紧接着就连同那团光影一起,在扭曲的空间里消失了。

祠堂静悄悄,连一根蜡烛都不曾熄灭,烛光平和,来自方将军牌位上的庇佑之气正和以往没有什么差别地笼罩在这里。

虞幸最后看了这牌子一眼,医生说了,牌位上没有将军灵,也没有将军魂魄的残留,可他总觉得,这牌子立在这里,就像是方将军正带着笑容,亲眼目睹着祠堂中的一切。

这应当是错觉。

或者说,只是在听过所有故事之后,残存于心底的一种奇特的感受。

虞幸低笑:“我就先走了,这位将军大人,要是不出意外,咱们也不会再见了。”

说完,黑雾涌起,将被他点燃的蜡烛在一瞬间尽数扑灭。

祠堂又恢复了漆黑一片的样子,仅有打开的房门外透进来一片淡淡的天光。

虞幸抬腿迈出祠堂,转身将门关上,又缓缓走出了祠堂所在的这处偏僻院落。

不出他的所料,仅仅是踏过了一个拐角,他就看见方宵正站在那里,表情晦暗不明。

方宵和他隔着一条细窄的廊道对上视线,隐隐有风吹过。

这位与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青年忽然笑了,声音和缓,像是一个脾气非常好的哥哥在很普通的一天,对弟弟问出了很普通的一句话。

“你去了哪里?”

虞幸眨眨眼,缓缓朝前走了过去。看到他举动的方宵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后看去。

他身后当然什么也没有。

“哥怎么到这里来找我了?是有什么急事吗?”虞幸不答反问。

“你从妈那里出来之后在家中闲逛,我是看到了的,想着你或许许久没回来,对家里的布局已经生疏了,随你逛逛也无妨。”方宵看着走到近前来的弟弟,微笑着说,“只是不曾想,你逛着逛着就没了人影。”

“我原先以为,你是去找你那两个朋友玩了,当我过去时才发现,你那两个朋友正跟园丁爷爷学着做木雕,而那里也没有你的身影。”

方宵抬手,按了按虞幸的肩膀:“你是我失而复得的亲人,你应该知道我有多紧张你。忽然发现你不见了,我难道不应该着急吗?”

他说的好听,但言下之意就是——

只要他想,方府中的任何一处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偏偏虞幸这么大一个活人却消失了,无论是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这样的情况,太像是逃跑了。

“哥,你在说什么啊。”虞幸眉间涌起一抹惊讶,“如果你猜不到我在哪里,又怎么会在这儿等我呢?”

方宵动作微顿。

是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虞幸之后,他一边暴躁的想着这人还是逃了,一边却走着走着,不自觉的就走到了这里。

随后他才想起,原来方府中还有这样一处偏僻院落,里面似乎是方家的宗祠。

宗祠这个概念,似乎已经在他脑子里消失很久了,就算是习惯了掌控全场,他竟然也将这一处忘得干干净净。

其实走到这里,他就猜到弟弟大概率是进了祠堂,然而弟弟有可能逃跑了的这种想法令他心中不安,他的心情不可避免的陷入低沉。

他要在这里等着,他要在第一时间看到弟弟,确认弟弟的存在,不然,他想他大概会疯的。

方宵却没有意识到,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能产生半点去祠堂里找人的想法。

他只隐隐不安地问:“你怎么会想着到那里面去?”

虞幸表情自然,越过了方宵的身影,一边走一边说:“我逛着逛着就到了这儿,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我经常被方德明那老东西拖到这里罚跪。”

方宵的视线随着虞幸移动,他跟上了虞幸,同时也因为虞幸的话而回想起了从前。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在弟弟特别小的时候,每次犯了错方德明就会骂他,甚至是动手打他,但在方德明特别忙或者和许婉在一起的时候,这老东西甚至连打骂的时间都不肯付出,只不耐烦的挥挥手,就把弟弟赶去祠堂罚跪。

每次跪祠堂,一天一夜都是好的,有一回方德明彻底把弟弟忘了,四天之后才想起来——还是方宵不着痕迹地提醒的。

方德明这才变了脸色,到底也算是亲儿子,他带着方宵和园丁爷爷急匆匆去往祠堂,推开门后就让园丁爷爷进去,把弟弟带了出来。

方宵当时就看着方幸一脸菜色的昏厥在园丁爷爷怀里,那本来就瘦弱的身板更纤细了,整个人就像一张纸,随时都要啊被吹跑似的。

“一到这儿我就想起以前被罚的日子,想起那些不问缘由的苛责。”虞幸脚步不急不缓,语气也并不激动,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让跟在他身后,只能看到他小半张侧脸的方宵也不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是怨怼,厌恶,还是怀念?

“说起来,哥,你好像没有被罚跪过吧?”虞幸偏头。

方宵便在此时看到了他唇角淡淡的笑意,顿时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我没有被罚跪过祠堂。要是我犯了错,更多的是直接罚跪在他面前,或者……拉来我在港口区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让我砍掉他们的一根手指。”

“方德明说,我不该犯那些低级错误,但我是要继承他家业的人,我做出了错误的决策,让港口的生意蒙受了损失,他总不能按照港口规矩那样对我,所以……”

方宵嘴角勾出一丝嘲弄:“我犯一次错,就要由我亲手惩罚我的亲信。”

“方德明让我看着他们被剁掉手指时的表情,他叫我记住,一个无能的领导者,就是连亲信都护不住,我无能,才会连累到他们。”

方德明对待自己的两个儿子完全是两种教育方式。

虞幸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往事:“那时候你多大?”

“十岁左右吧。”方宵淡淡回答。

他十岁的时候,方幸才六岁,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除了欺负他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虞幸不免也要感叹一下:“……方德明还真是离谱至极。”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我那么小就开始慢慢接触港口的事务,那几个亲信也大都是半大小子,十七八岁那种。”

“只有他们会觉得我一个小孩挺好玩的,也挺可怜,一来二去混熟了,他们便也知道我的手段。”

“而那些跟着方德明做事多年的人,只会自以为是地捧着我这个少东家,觉得方德明就算是派我过来观摩学习,也不会对我有多狠,所以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的,好吃好喝的供着,实际上什么都不让我做。”

方宵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回忆往昔了,大概是和弟弟聊天,总能让他不自觉的想起少年时代吧。

“于是我让那些瞧不起我的帮派‘老人’一个个倒了霉,那几个半大小子则成了我的亲信……也是我的朋友。”

“方德明用我朋友的手指逼着我不犯错,我当然不敢再犯,每次看到他们手上缺少的部分,我就会想起我的每一个不成熟的决策。”

一个年少有为的继承人,就是在这种残酷的环境下被逼出来的,与此同时,牺牲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心灵,还有旁人的身体。

然而这种少年时代的冲劲与狠劲,都在发现南水镇真相的那一刻破碎了。

方宵曾经在亲手剁下他们手指的时候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央求着方德明不要这样做。

到后来,看着被拉到面前的亲信,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但在亲信抱着手惨叫的时候,方宵眼底会伤过一抹隐忍的怨恨——对方德明的。

直到他得知,港口的帮派是假的,是方德明无聊弄出来的,他讨厌的帮派老人也好,新收的那些正年轻的亲信也好,都不过是方德明笔下一句话的事。

【帮众中龙蛇混杂,人员更替也快,但能留下来的都很有能力,够狠,够毒。】

帮派里的所有人都是在这段话中诞生的,然后遵循着最基本的逻辑,成为了南水镇近乎真实的镇民。

方宵只觉得索然无味,友情?朋友?也不存在了,谁要和他那个恶心的爹创造出来的东西做朋友啊,只会显得付出过眼泪的他像个傻逼。

那时候他也二十出头了,陪方德明玩这种无聊的扮演游戏玩腻了,因为不再将心思放在港口事务上,所谓的“错误决策”不减反增,方德明故技重施,然后告诉他,因为他最近的糟糕表现,这一次,一根手指不够,就砍整条手臂吧。

被拉过去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才十六岁,加入帮派后就一直跟在方宵身边,性格十分讨喜,可以说是机灵过头了吧,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处事圆滑。

少年什么事儿都能学得很快,平时对方宵都是哥哥、哥哥的喊着,总是笑嘻嘻的,甚至可以说,方宵十分纵容他,而他也摸得清这种纵容的限度,帮里所有人都知道,这小子很受方宵器重。

方德明自然知道怎样往方宵的软肋上戳,既然器重,那么近日来犯下的这么多错,就拿这个少年来开刀。

不是一根手指,是一条手臂。

少年脸色惨白,恐惧至极,看到方宵拿起刀,他浑身颤抖,强行让自己冷静:“哥,哥哥……您想想办法,救救我吧,您一定有办法的,您救了我,弟弟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为您肝脑涂地!”

“抱歉了。”方宵是很纵容少年,因为少年是唯一一个一来就敢叫他哥哥的人。

这个称呼他很喜欢。

哪怕少年只是虚假的人,也能给他带来一丝愉悦。

然而余光瞥见方德明那盛气凌人又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仿佛就等着看他后悔犯了错的内疚模样,再在他动手砍一下少年手臂后不痛不痒地说两句“这就是你表现糟糕的代价”,方宵忽然勾起嘴角。

那是他第一次在方德明面前动手“惩罚自己”时露出笑容。

刀光一闪,落下的不是少年的手臂,而是少年的头颅。

那不断讨饶的嘴巴还张着,少年的头颅滚落到方德明脚下,双眼中是恐惧和哀求——这一刀太快,少年连震惊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有。

“我也知道最近我做的不好。”方宵把砍刀往桌上轻轻一放,笑意深深,“一条手臂太轻了,这样的惩罚父亲是不是更加满意呢?”

方德明从他眼中看出了凉薄,自此没再用这种方式惩罚过他——有些眼神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这样的惩罚对方宵再也没有用了。

纵容那叫他哥哥的少年只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高兴,方宵从回忆中抽离,现在他真正的弟弟就在眼前,这才是最让他高兴的事。

他的亲弟弟还在为他打抱不平:“小时候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我那时总觉得命运不公平,你每天穿的光鲜亮丽,有一大堆人可以指使,威风凛凛的。”

“现在我懂了,你真的很不容易,哥哥。”虞幸说起自己跪祠堂还在笑,可是评价起方宵语气却低沉了下来。

“你被罚跪祠堂也不容易。”方宵还记得,那次方幸四天没吃没喝,差点命都要没了。

小时候他也没机会和弟弟交流感想,这会儿,他忽然问:“你一个人跪在祠堂里的时候会怕吗?”

方德明是很缺德的。

最开始罚方幸跪祠堂,不让吃饭喝水,也不让点蜡烛,方幸胆小怕黑,跪到天黑就拍门想出来了,方德明让李保姆在门外加了道锁,无论里面的小孩怎么哭喊都不放人出来。

哪怕小孩哭得撕心裂肺,不停的说知道错了,不停的说求求爸爸,那些声音甚至传不到方德明耳中,因为方德明特意吩咐了,别让方幸的事打扰他。

几次之后,方幸似乎不再害怕黑暗了,也知求救和哭喊都是没用的,于是祠堂就变得静悄悄。

方宵像之前一样假装路过,想听听弟弟现在还好吗,却只听到一片风声,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后来每一次,方幸平静地被关进去,平静地被放出来,身上的阴沉愈发浓重,将自己关在保护壳里,视方家的所有人都为敌人,隔绝在了心墙之外。

方宵就看不懂方幸的想法了。

“我不怕啊。”虞幸现在就是方幸,他听着这样的问题,虽然完全没有方幸小时候的记忆,但想到祠堂中方将军的牌位,也就知道答案了。

“最开始可能是有点怕,几次之后就习惯了,后来不仅不怕,反而很喜欢。”

“……喜欢?”方宵挑眉。

“是啊,每次犯了错,我就盼着方德明没空,直接喊我滚去祠堂呢。”虞幸摊了摊手,声音里透着一股狡黠,“虽然会饿肚子,但是也意味着我可以好几天不用和方德明还有许婉相处。”

“而且最开始我怕有人过来检查,跪得认认真真,被放出去的时候站都站不起来,两条腿跟要废了一样。但后来我发现,除了园丁爷爷,其他人好像都不喜欢踏进祠堂,所以我就心安理得地在里面睡觉了。”

方宵:“……”

虞幸转头,还用手比划着跟他形容:“祠堂里面有几个蒲团,把蒲团并一块能当床用,虽然晚上会冷,可是我还是无比的安心,冷就冷点吧,胜在安静。”

没人打扰,更没人打。

“就算园丁爷爷来接我了,看到我在睡觉,他也不会告诉方德明的,园丁爷爷真的很善良。更何况每次我都睡得很饱,一听到门响就能立刻清醒,在门开之前重新跪好。”

虞幸看着方宵,似乎是真的心无芥蒂的与他谈起了小时候那点小聪明,笑容越来越大:“我还会假装双腿动不了,让园丁爷爷搀着我出去,然后就又能得到宅在房间里一天不动的权利,就连吃的都是园丁爷爷拿到我房里,嘿嘿,我从来就没穿帮过。”

说起这种事,虞幸兴致勃勃,好像直到今天他还是很骄傲。

方宵这一下是真的愣了,他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跟着弟弟脸上的笑容一起涌了上来,像是在厚厚的冰面下,有人正一拳一拳地往上砸着,试图将冰打破。

这种闷闷的,甚至让他大脑刺痛的感觉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但是刚才因为弟弟去了祠堂而隐约蔓延在心里的不安却完全消失。

原来弟弟小时候在祠堂的回忆并不算坏,他在祠堂待了这么一会儿,出来以后心情就变好了。

不仅如此,弟弟还愿意将这种心情传递给他,这样兴致勃勃地和他分享情绪的事,从弟弟出生起就没有过。

方宵下意识停在原地,抬手捂上胸口,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证明此刻不是幻觉,他听到的一切都如此鲜活。

虞幸察觉到他没有继续走,莫名地回过头:“哥?”

“没什么。”方宵回神,在虞幸刚走出祠堂时那种浑身压抑着危险感的模样已然消失了,“就是听到你高兴,我也高兴。”

他们已经走回了许婉院子附近,方宵重新迈开步子,笑着说:“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高兴的感觉了。”

“……整天和许婉还有方德明待在家里,能高兴就怪了。”虞幸毫不犹豫地趁机贬低了两人一句,顺势提起,“哥,明天我们就能去瑞雪祭玩了,你肯定能放松放松。”

“不仅有祭典,还有这次旅行团里的活人,对你来说,应该算热闹了吧?”

瑞雪祭……

方宵心中的高兴忽然淡了下去。

他很期待和弟弟一起出行,别说这是他们成年以后第一次一起出门,就算是小时候也很少会有这样的机会。

弟弟是这么期待。

而且希望他能在瑞雪祭上放松地玩。

他的弟弟现在对他这么好,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误会,也没有秘密,要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啊。

可是,要是方幸知道瑞雪祭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让他在祭典上彻底被同化认知,永远也生不出离开的心思……

方宵瞳孔一缩。

他发现他不想看到方幸在得知又被骗了的时候,脸上会有多少失望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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