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对于张邈,本就兴致缺缺!
真正让他在此驻足的,是孔融!
“大将军,下官并未酿酒,酒水皆买自行商!”
张邈语无伦次,结结巴巴:“下官知道扬州规矩,人人皆有一次既往不咎的机会!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也愿献陈留之地,以换取此次机会!”
扬州规矩,天下名士多有不屑!
之前他也曾与大名士边让调侃,此规矩不问百姓出身门第,必不能久!
陆扒皮以此规矩穷兵黩武,就是取死之道!
不过当下生死之间,他却宁愿放弃出身!
哪怕做个平民百姓,也要换取一次扬州人人可得的规矩,既往不咎!
什么豪门出身,贵族门第,哪有活命重要!
“一派胡言!”
陆远却一语回绝:“没人买酒,何人酿酒!竟然还想献地求全,你当我扬州规矩,是你的酒水买卖不成!规矩就是底线,能随行就市的规矩,就不是规矩!”
张邈心头一沉,瞬间面色如土!
陆扒皮诡辩,看来是要取自己性命了!
自己倒是能与陆扒皮辩驳一番,可陆扒皮手中有刀!
“昔日逍遥客,今日治太平!”
陆远面沉似水,语气冰冷:“陆某封你为王时的警告,你当是耳旁风不成!你司牧一方,却尸位素餐!只顾自己享乐,不管百姓死活!以至于兖州数十万百姓,青壮男子战死边野,妇孺老弱饿死沟壑!”
他话锋一转,继续道:“我扬州不只禁酒,还有不作为罪!今日如果任你脱罪,我扬州规矩何在!他日旁人问询,陆某如何面对那些枉死枯骨!”
话音落下,他就已没了兴致!
当即微微摆手,示意讨逆军老卒,将张邈拖走!
无论是为了规矩还是河北,此人他都非杀不可!
当然明正典刑,杀给天下人看,才意义最大!
张邈浑浑噩噩,怅然高歌:“昔日逍遥客,今日治太平!谁人之过……”
声音越来越远,终究被老卒拖拽至无声!
“行之,久违了!”
这时,孔融大袖一拂,涩声笑道:“昔日逍遥客,今日治太平!行之豪迈,果然一如既往!如此想来,以行之的立场评价在下,高谈君子衫,渴饮百姓血,倒也不失偏颇!”
他是圣人门徒,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能给祖宗丢脸!
何况理念之争,本无对错,他也不屑多言!
礼崩乐坏之际,是否要恢复周礼,正是理念之争!
如同他的父母无恩论,本就不是在以孝治国的大汉,能够与寻常人辩驳的!
甚至即便两千年后,《人类简史》从基因上将此事说的一清二楚,他也依旧要为人诟病!
文盲归文盲,但大多数只是愚蠢,分不清生育之恩和养育之恩的区别!
亦如郭巨这个大孝子埋儿奉母,为了养老娘活埋儿子,这是极端,却也是时代的主流!
他不屑这般愚孝,却生于这个时代,周遭都是这般孝子,可以站在道德高处肆意指责他!
这是时代的悲哀,也是他的无奈,毕竟他的理论已经超越时代两千年!
好似一句名言,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因为他们身边没有同类!
或许蔡邕《独断》中对哲人一针见血的论述,可为孔融同类!
可惜陆远不是蔡邕,陆远需要维稳,需要约定俗成!
“高谈君子衫,渴饮百姓血!”
陆远轻喃,摇头苦笑:“陆某之言虽然刺耳,但既是提醒,也是规劝!何况陆某也曾说过,你为治世君子,乱世罪人!你若有意,来我扬州种地赎罪!你挡我路,你死!”
他迟疑片刻,才轻飘飘笑问:“为何?”
他之前给过孔融机会,既为谋划,也有私心!
扬州变法,与天斗,与地斗,也在与世俗礼法斗!
如果有圣人门徒,宣扬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自然事半功倍!
可惜孔融对此无意,终究挡了他的路!
“行之,这是乱世,乱世何来对错!”
孔融拂袖一礼,清清淡淡:“礼崩乐坏之际,我推崇周礼,你大肆变法,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我的确嗜酒,虽有治民理念,却至今一事无成!我又有何颜面,去扬州苟活?”
他略微唏嘘,又继续道:“如今我已兵败,自是死罪!之所以厚颜见你,只是想问问,你兵临青州之际,家中小儿可活吗?”
关中兵败,南方大局已定!
只要陆远没有遭遇暗杀或意外,就必会兵临河北!
他心有死志,却也忍不住挂念家中幼子!
“我扬州规矩,既无法外之人,也无株连之罪!”
陆远挥手掷出一把短刀,面如止水:“使君放心,你走之后,他们自可堂堂正正,活于青天之下!如果陆某有幸结束乱世,他们也可如使君一般,活成治世君子!”
孔融拾起短刀,略微怔了怔,迟疑道:“行之的意思……是他们不需改名,你也不会有意管束?你不怕他们将来?”
他了解陆远,不会在此时因私交饶他性命!
而他心灰意冷,有心一死,也感念陆远成全!
只是陆远姿态,却让他忍不住心中疑惑!
无论是掷出短刀,给他体面!
还是对待他幼子,全然不顾一般!
“猛虎捕猎,可能会伤及蝼蚁,却绝不会故意践踏蝼蚁!”
陆远神色内敛,没有丝毫情感流露,淡淡笑道:“陆某一路铁血,仇人遍天下!如果都要斩尽杀绝,天下就没人了!使君博学,当知其中道理!纵使杀伐果断,也绝非斩草除根!”
孔融略一沉吟,微微颔首道:“行之高论!世人总以为杀伐果决,就是夷灭三族,何其浅薄弱智!行之以扬州规矩引导,刚柔并济,把玩人心,才更像是武帝行事,可谓霸道!”
他文人心性,忍不住感慨:“无论猛将谋士,还是学术制度,都如双刃快刀,即可伤敌,也可伤己!古今帝王,手执快刀,也都小心翼翼!唯有始皇帝与武帝,才真正敢于用刀!”
论及学识,他自然堪称博学!
虽是纸上谈兵,但也见多了帝王手腕!
无论王道还是霸道,本质无非愿不愿权利妥协!
当然其中深处学问,他已无法长篇大论!
陆远牵引马缰,目视孔融手中短刀,淡淡一笑:“使君,该上路了!”
他姿态暗示,自己还有军务在身,无意久等!
孔融手持短刀,却又忍不住迟疑:“行之,你无意孔某这颗头颅立威?”
这正是他之前疑惑,这是为了给他体面?
毕竟明正典刑,公开处斩,何其难堪!
不过扬州军一路杀伐,却正是借敌军头颅立威!
“使君,怕死?”
陆远面无表情:“陆某逗留至此,只是不愿你屈辱上路!这世上有无数人,可为我扬州禁酒立威!可未来太平治世,总需有人记得使君的君子之风!”
人非圣贤,哪有完人!
他权势与日俱增,目力格局也愈发深远!
此刻所述也并非虚言!
于公于私,他都无需孔融立威!
“天下英雄,谁人不怕死,祖宗尚且要避难逃生呢!”
孔融摇头失笑:“不过事已至此,我避无可避,谈不上怕不怕!既然行之有意成全,那我就多谢了!”
话音落下,他忽然横刀一抹!
陆远同时一策战马,疾驰而去!
没有听到挣扎,没有看到鲜血!
一代大儒,无论是非,皆已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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