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取了钱袋子来,一边倒出了银子,一边笑呵呵道:“小姐打算打赏那先生……”
“青竹。”沈菀打断她的话,嗓音冰冷,“把那先生请上来。”
说书先生被青竹带上楼时,满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如今京城戒严,不许众人讨论废太子与卫辞,唯有这长风楼,也不知是何底细,不仅不防着,反而纵着他说得天花乱坠,还给了不少赏钱。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难不成今日他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说书先生颤抖着腿走进屋内,大着胆子抬起了头,隔着一扇屏风,隐约可见对面那一道柔弱绰约的倩影。
是名女子?
说书先生内心生疑,清了清干燥的嗓子,舔着笑道:“敢问……敢为姑娘,特地请我上来,有何贵干?”
沈菀漫不经心地刮着茶盖,“先生不必紧张,只是方才听先生说起卫四爷,有些好奇而已。”
闻言他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得,“姑娘有话尽管问就是。”
“那卫四爷当真如先生所说这般骁勇?”
说书先生立马激动了起来,“那还能有假?龚平城一役,他带兵打头阵,连破对方三道防线;蜀江上遇袭,他与仅存的八十士兵靠着水中的横木活了下来,连夜反杀敌军……”
“那卫四爷与秦氏女的婚事,也是真的了?”
“那是自然!”说书先生不假思索道,“那秦肃可是楚将军的得力干将,若为了女儿,他怎么可能背叛旧主?”
“是么?”沈菀的声音无喜无悲,“可我怎么记得,那卫辞与灵善郡主是有婚约的。”
先生不以为意,“且不说那灵善郡主已经死了,便是她没死,这婚约也做不得数了。”
“先生何解?”
“这还用说吗?灵善郡主之父乃是镇守塞北的大将军,无诏不得离开塞北,能帮得上废太子什么?那秦氏就不一样了,秦家手中有一万精兵,与秦氏联手,只怕他们的胜算多了不止一成。”
“原来如此。”
她的声音很轻,听在先生耳中略显得有些怪异。
他忍不住探了探头,似乎想看清楚沈菀的脸,她又忽然开口道:“桌上的赏银是给先生的……日后还劳先生切勿在长风楼提起卫辞了。”
说书先生满口应下,但拿了银子出来,又忍不住嘀咕道:“这长风楼又不是你开的,你不让说,我还真不说了啊?”
他哼笑一声,背着手摇摇摆摆地走下楼去,结果刚过了个拐角,就被楼内的人强行架了出去,还勒令再也不许他进来。
阁楼内,沈菀呆呆地坐了许久,旁听了一切的青竹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一句替卫辞说话的话。
直到应沅急匆匆赶来,她才挥退了青竹,张口便问:“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应沅浑身一僵,喉结滚了滚,紧张中又悄悄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心里压着的巨石。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应沅抓了抓头发,略显烦躁,“江州那边太乱了,我们的人到现在也联系不上,我本来想等着事情确定了再告诉你……”
“确定什么?”沈菀笑了,“确定他们有没有成亲,或者确定他们成亲的日子?”
应沅一时无言。
点点凉意染上沈菀的心房,一直以来的担忧在此刻全都显得那么可笑。
“难怪我给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他也不曾给我半点消息,原来是另有新欢了。”
她垂着眸,抚着小腹,一下又一下,看得应沅胆战心惊,唯恐她一气之下,做出伤害自己、伤害孩子的事来。
沈菀抬头捕捉到他紧张的眼神,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在想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会伤害孩子吧?”她用着轻松的语调道,“放心吧,这是我的骨肉,它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我怎么可能会伤害它?”
应沅却被她笑得心慌慌。
“菀菀,你先别急,也许卫辞有什么苦衷,他那么爱你,怎么会……”
“随便吧。”她站起身来,一脸若无其事,“反正这么久了,有他没他,我也走过来了,就当他死了吧……”
她带着青竹离开,应沅站在原地,惆怅地长叹一口气。
“小姐!”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声,应沅脸色一变,猛地冲了出去,却看见了沈菀摔在台阶下,神色痛苦地捂着小腹,白色的裙角开出了朵朵淡黄色的花。
小院内,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萧七和阿黎等人皆守在了房门之外,一盆盆热水送进去,那压抑的惨叫透过半开的房门传出来,一声声地揪紧了众人的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玉无殇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张嘴就问:“沈菀呢?”
阿黎:“菀姐姐在里面。”
他便欲撞门而入,却被萧七拦下。
“月巫医说了,谁都不许进。”
玉无殇急得握拳,扭头揪住了应沅的衣领,气急败坏喊道:“到底怎么回事?她为何会在你那里受伤?”
应沅满脸委屈,“不……不是我,是……是因为卫辞。”
从他口中得知了卫辞和秦氏女的消息,几人都沉默了。
玉无殇冷冷一笑,隐隐还带着几分畅快得意。
“我早就说了,那只老狐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沈菀蠢得可以,被他骗得团团转。”
萧七不语,他是沈菀的侍卫,自然是向着沈菀。
应沅也不说话,他跟卫辞不熟。
阿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是忍不住道:“卫大哥不是那种人。”
玉无殇斜睨着他,“小屁孩懂什么?那秦氏女能给他们带来军队,沈菀能带来什么?在权利面前,女人又算什么?”
他承认他有抹黑卫辞的嫌疑,可玉无殇也不觉得自己的话说错了。
就连盛瑜,口口声声说喜欢沈菀,但是在沈菀“死”后,他还是没有处决害死沈菀的裴云裳。
屋内,剧烈的疼痛反复撕扯着沈菀的身体与神经,但是玉无殇所说的话,还是那样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沈菀抓着帷幔,冷白色的手背一道道青筋凸起,满头冷汗连连。
她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想不起卫辞,想不起盛瑾,想不起玉无殇,想不起陵州和卫国公府,那些过往如镜花水月一般浮动着,又很快被巨浪吞没。
最后的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啼哭声响起,她彻底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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