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记忆力极佳,很少记错或者淡忘目睹过的人事,但着实想不起,自己跟这人在何时曾见过。
或许,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交集吧。
看书男子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向那张简陋的床,准备躺下入睡。
庄稼汉见状,插上门栓,也要歇息。
按这情势,接下来就是一夜无话。
任真夤夜上山,不是真的过路投宿,自然不能让这两人睡去,还有一些事情得打探清楚。
他干咳一声,望着躺在床上的眼熟男子,搭讪道:“老哥,一路走过来,我看附近有大片茶园,你们应该是靠种茶营生吧?”
庄稼汉冷冷说道:“这不是废话吗!时候不早了,赶快休息吧!”
任真坐在对面床上,赔笑道:“不瞒两位,我家老少都有品茶的癖好,看到繁茂茶树,难免有点心痒。老哥能否给我泡上一壶,让我过过嘴瘾?”
没等庄稼汉回答,他连忙补充道:“你放心,我肯定会付茶钱。如果茶叶味道不错,我还想再买几包,带回去孝敬老太爷呢!”
来到南溪山,云烟茶当然是最好的话题。
对茶农而言,视它为子女抚育,凝聚了太多血汗,更会引以为傲。若有外人问起来,他们应该津津乐道才对。
然而,庄稼汉冷哼一声,并没有趁机吹捧自家名茶的兴趣,反而不屑一顾。
“茶钱?有钱就了不起?别以为有钱就能买到,我们这可是……”
中年男子豁然睁眼,喝道:“老二,怎么跟客人说话!”
他从床上坐起,笑眯眯地盯着任真,说道:“远来是客,咱们贫苦茶农,没有啥好招待的,按理说是应该泡壶茶,让三位品尝。可惜,这茶叶特殊,我们又是替别人采种,没有作主买卖的权力。”
对方肯接话,这就好办,任真佯装惊讶,顺着话意道:“哦?这漫山遍野的茶园,少说得有近千亩,你们东家必是一方豪富无疑。”
庄稼汉态度冷漠,“废话!”
任真脸色微僵,不服气地道:“恕在下孟浪,家里略有资财,什么样的茶叶买不起?大不了,我付给你们双倍的价钱就是。即便是再阔绰的东家,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乡巴佬!”庄稼汉一脸鄙夷,冷笑道:“连这是什么茶都不知道,就敢装富家子弟!这是皇家贡茶,有价无市,你买得起吗!”
“你……”任真强忍着怒意,“主人肯让我们留宿,这份人情我领,就不跟你争辩了。”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锭黄金,用力按在庄稼汉面前的桌上,赌气地道:“这是今晚的房租,权当酬谢。”
人前不露富,这是古训,任真故意显露金银,就是想引诱这两人,争取套出破绽。如果真是贫苦茶农,哪有不对财物动心的道理?
庄稼汉嗤之以鼻,准备开口相讥,床上的男子走回桌前,将金锭收进袖里,暗暗朝庄稼汉使了个眼色。
“原来是位大家公子,恕草民招待不周!”
中年男子笑容温和,对任真作揖行礼,然后说道:“冲您出手如此豪爽,我说什么也得满足您的胃口,让您品尝到皇家贡茶!只是,我怕主人责备,只能给您泡一点……”
他面露为难之情。
任真欣然点头,表示理解他的难处。
于是,这男子吩咐庄稼汉烧水,自己则拿起桌上的水壶,走到墙角的水缸旁,从缸里捻出一小撮茶叶。
“我这兄弟,就是心直口快,其实没有恶意,三位别见怪。”
男子回到桌前,陪任真相坐,等着水烧开。
任真微微一笑,“无妨,忠厚是好事。还没请教,老哥如何称呼?”
男子答道:“我叫王云,他是我弟弟,叫王化腾。”
任真点头。
王云若有所思,反过来问道:“公子缘何来到这里?适才我听隔壁邻居说,山下似乎来了一队官兵,莫非您跟他们同行?”
说完,他认真盯着任真,试图捕捉到所有情绪变化。
“官兵?”任真精神一振,明知故问,“还有这事?那太好了,我家在朝中有些故交,明早可以前去拜访,请他们把我带出深山!”
徐老六兴奋点头,配合他演戏。
王云见状,心里的疑虑稍松。他拦着弟弟,怕弟弟招惹任真,就是担心这三人由官兵假扮,来打探虚实。
这时候,水已烧开,冲进茶壶里,放在任真面前。
满屋清香,沁人心脾。
任真闭眼嗅着,赞叹道:“香气馥郁如斯,必是极品好茶!”
其实他对茶道一窍不通。
王云微笑着,提壶给任真沏了一杯。
茶水泛黄,碧绿茶尖在白瓷碗里翻滚,很是好看。
“此茶名为云烟茶,除了味醇香浓,另有一项妙处。您看,此刻茶叶鲜嫩碧绿,等喝过三泡后,它就会渐渐变红艳,如同红茶一般!”
王云一边介绍着,给任真三人斟上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人一同品茶。
不愧是钦定贡茶,果然口鼻生香,回味无穷。任真虽是外行人,也由衷爱上此茶,心里想着,回京城后,一定跟女帝多讨要些。
徐老六闭上眼眸,回味着茶香,表情很享受。
任真神清气爽,满意地道:“刚才听令弟说,这茶是皇家贡茶,品尝过后,果然名不虚传。既是贡茶,茶园莫非归官府所有?”
他没有忘记,自己不是真来喝茶的。
庸王高瞻在此地养兵,京城的云烟坊也由他操控,那么,茶园没道理不是他的产业。既然如此,就更奇怪了。
他被朝廷通缉后,理应撤走或者杀掉这里的茶农,防止泄露机密才对,为何还会留下这些人,让官府抄没茶园,继续经营下去?
难道茶农不是他的心腹,在他眼皮底下活动,却不清楚他干的勾当?
这太匪夷所思。
王云啜了一口茶,悠悠说道:“这里原本是一位京城富豪的产业,我们都受他雇佣,替他种茶。然而前不久,听说……”
任真躲着茶碗,正认真听着,忽然,他身躯剧烈一颤,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只茶碗摔得粉碎。
徐老六大惊,托起任真时,只见他脸色乌黑,嘴里正口吐白沫。
他中毒了!
徐老六心脏怦然一跳,这下完了。
他急忙看向身旁,却发现同样饮茶的绣绣和王云,都安然无恙,满脸震惊地看着任真。
尤其是王云,呆若木鸡,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住。
茶是他泡的,水是弟弟烧的,这些都绝无问题。
其他人也喝了茶,没有出事,为何单单只有任真一人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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