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川视线重新落回时漾脸上,满脑子都是薄宴识最后那句她抗拒找回过去的话。
他想起她曾经走失的幼年,想起时林回忆起捡到她时的样子:
“她从小就可乖,可招人疼了,长得又漂亮,粉嫩粉嫩的,那时候看着也就五六岁吧,大冬天的,一个人在野外被冻得小脸发青,也不哭闹,就自己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我,也不大声叫。我走过去的时候还以着虚弱的嗓音小小声地问我说,叔叔,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她身体失温导致了一系列问题,后来又肺炎,烧了好几天,醒来后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记得我,我要去哪儿都害怕得紧紧攥着我衣角,生怕我丢下她,那时生病那么难受,三天两头被扎针抽血,每天要打针,打点滴,她完全不哭闹,每次都乖乖配合医生护士,疼得再难受也顶多只是让眼泪在眼睛打转,就是不哭,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想起她留给他的那封信里,“我是被捡来的,那时我妈也并不想留下我,是我无路可去,死乞白赖地哭着求我爸才留下的我。我有家,却也没有家,从小到大,我其实很想感受一次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家人也好,丈夫也好,总觉得人活一场,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总是要体验一遭的,也因此对于有没有爱这个问题总是过于执着。”
当年的走失让她失去了关于沈妤的所有记忆,那是她生命里最明媚快乐的时光,在她所有的记忆里,她晦涩不被爱的童年,被嫌弃多余的短暂人生,到和他婚姻里的压抑和他父母给她的打压嫌弃,一桩桩、一件件构成了她潜意识里渴望放下的过去。
哪怕瞳瞳的出现让她黯淡的人生多了些许光亮,但瞳瞳只陪伴了她不到两年,这两年的时间与她长达二十年不被爱的人生比起来显得过于短暂,短暂到被所有的不幸以压倒性的优势给碾压了过去。
“如果忘记过去能让你更快乐一些,那就不要去想起。”
看着时漾平和的睡颜,傅景川哑声开口。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去想,失去记忆或许也是上天让她重生的一部分,也是他们重新开始的一部分。
他们之间离婚后再重逢的这么长时间里,她和他之间始终没办法再重新走到一起。
她有她的心结和顾虑,也有她向往的更广阔世界,他也有他尚未解决的家庭问题。
哪怕在她出事前决定和好的那封长信里,留下也并非她心甘情愿的选择,不过是对抗不了命运又舍不得放下孩子而选择的妥协而已。
现在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于她和他又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他们的过去,他来记住就好。
傅景川轻轻握住了时漾被窝下的手。
掌心下的真实触感终于让他慢慢有了她回来了的实感。
兵荒马乱结束的一天,人也终于能安静下来静静看她。
他近乎贪恋地看着她熟悉的睡颜,不敢去睡,也不舍得去睡。
这几个月来,他经历过太多次恍惚间看到时漾就在眼前,可伸手想去触碰时,她又消失不见的幻梦。
哪怕指腹下的她触感是温热而真实的,他也还是有种心有余悸的后怕,很怕一觉醒来,这又不过是幻梦一场。
傅景川在这样起伏不定的心境下几乎一夜没睡,天快亮时才稍稍闭上眼小眯了会儿。
时漾刚好在他睡过去的时候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傅景川近在咫尺的俊脸,微怔,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只手被傅景川紧紧地握在掌心中。
她试着动了下手,紧握着她的手掌便像条件反射般把她的手握紧了些,但人并未清醒。
那一下的肌肉反射像是害怕她又走了般。
时漾不由看向这个看着还陌生但又莫名亲切却心生敬畏的英俊男人。
傅景川只是单手支颐闭目在小憩,深邃立体的五官少了些许睁眸时的凌厉冷静,周身气场都变得温润平和了下来,但气场依然是强大的。
他的鼻梁很挺,嘴唇是恰到好处的厚薄,轻抿出一种理智疏离的淡漠气场。
时漾不太想象得出来她和这样一个气质淡漠的男人结婚生娃是怎样一个场景。
她想起昨天她问他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时候,他说同学聚会结束他送她回家,两人擦枪走火发生了关系,他说他是情生意动,时漾试图去想象他情生意动失控的那个画面,但完全想象不出来。
眼前的男人清风朗月看着和情欲二字完全不搭边。
许是她的眼神过于专注,傅景川突然睁开了眼。
时漾一下撞入他深邃的眼眸,避闪不及。
又因为心里刚好在想着他总结的擦枪走火的事,两人眼神对上的那一瞬,时漾一下有点尴尬。
“你……你醒了?”
连招呼声都变得虚了起来。
“嗯。”傅景川坐直身,看向她,“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睡饱了。”时漾轻声说,稍稍动了动被他紧握着的手。
她的另一只手也被瞳瞳紧紧抱在怀里。
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缩进了她怀里,正抱着她手臂睡得香甜。
时漾被搂着的手臂早已经发麻,但她并没有动,怕惊醒瞳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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