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有风的声音(2 / 2)

那时主仆还不像主仆。杜懿对荣筝素来宽待,或许是不想破坏她活泼外向的性子,拿她当朋友相处。

闲庭对弈,围炉烹茶。

如果杜懿成为了浮沉阁的阁主,荣筝后来的路,也许不会走得那样难。

然而事实却与陶眠所想大有出入。

不是他把荣筝想得太坏,而是他把杜懿想得太好。

第三次入梦时,陶眠已经了如指掌。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成年后的荣筝,也出现在他身侧。

荣筝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真的回到过去了?太不可思议了。这池塘、盆景……还有我提过的两只桶!”

她在方寸小院之间转来转去,看什么都是陌生又熟悉,摸摸水缸里面的红鲤,又揪了两把院子里的珍贵花草。

等她转了小半圈,才注意到屋内僵持的两人。

一个是过去的她,另外一个就是让她琢磨不透的杜懿。

陶眠站在院中,绝佳的看戏角度。

眼前的场景有些荒诞。

他的弟子在两个主人公之间——其中一位还是她的情况下——来回穿梭,后两位却丝毫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好像一出戏,他和荣筝都是误闯入这里的观众,戏台上的伶人却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之中,与外界彻底隔绝。

少年荣筝先开的口。

她的身姿紧绷如出鞘利剑,似是在强忍着莫大的情绪,不想让自己显得懦弱。

但一启唇,声线就在微微地抖。

“杜懿,我师傅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干系。”

成年荣筝的脚步微滞,对接下来听到的话毫无准备。

陶眠在她的眼神中能看见迷茫。

师傅……难道不是因为不愿再为浮沉阁牺牲,选择自我了结么?

她向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要远离两人。

她拥有如同山间的鸟雀般机敏,这样的直觉和敏感一次次将她从危难关头解救出来。

“小花……”

陶眠想要把徒弟叫到身边来,但对方已经听不见他的呼唤。

在退出房间后,她又停住,脚下生根,仿佛想要逃离,却又被看不见的线牵引回来。

门内门外,两个荣筝,都听见杜懿回了“是”。

少年荣筝的眼圈瞬间红了。她的表情变得仓惶,明明她想要听到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哪怕杜懿欺骗她,哪怕再给她多点的时间去找出“真相”。

为什么不能留给她缓冲的余地,为什么要把事实赤裸裸地披露在她面前。

成年后的荣筝也僵在原地。

比起少年时的荣筝,后者因为忘却了很多事情,不记得和杜懿的过往,因而她听到这番话的那一刻,内心远不如少年荣筝的天崩地裂。

直到她听见杜懿的下一句。

“小筝,如果师傅不死,你就没有办法接下她的位子。就不能……成为风筝。”

如果要不同年龄的荣筝来回答,她如何表达悲伤。五岁的荣筝会大声地哭闹,反正没人疼也缺人管。既然什么都得不到,不如放肆地哭天哭地发泄一场。

十岁的荣筝就要面子了,自尊心强,别扭得要死。受委屈难过了也不和师傅哭。哭什么哭,不如提剑上门,一剑解千愁。

十五岁的荣筝呢,近在眼前了。她像一只细长的青釉净瓶,金贵得很。为什么要说金贵呢,因为金贵总是和易碎挂钩,碰不得摸不得,就像现在的荣筝。不用人推,她就已经跌落在地,把自己摔个粉碎。

至于二十五岁的荣筝……

她的心房空敞着,有残垣,有断壁。她拿着墙砖修修补补,拆了东墙补西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锲而不舍地做这些无用的努力,她只是在想,有了房子,就有了家。她可以邀请别人进来,摆上一桌菜肴,两壶好酒。

结果一场相隔十年的风穿堂而过,荣筝低下头去看心脏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她能听见风穿过心房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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