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被派到王府的,除非是资历太浅的小太监,其他都算得上是失败者。
偏偏张佐现在因为潜邸旧人的身份,有点飘了。
他看到自己想压外臣,就想撸着袖子上。这份忠心是好的,但也未尝没有想因此收服魏彬等人退居二线后其他太监的心思。
甚至有可能想着让宦权进一步扩大。
是内档司的设立和今天气势占了上风给了他错觉吗?
张佐开始了自我掌嘴,黄锦也帮着求情起来。
“停了。”朱厚熜斥责道,“朕只警告你这一次。没那个聪明劲,就不要琢磨朝政。朕罢了魏彬他们的职,让你去司礼监是调和内臣的,不是让你去树敌的。再继续这样,你就给朕滚回安陆守陵去。”
“奴婢遵旨……奴婢一定守好本分……”张佐冷汗都下来了,不由得看了看帮自己求完情之后在前面浴间招呼混堂司太监的黄锦。
是魏彬他们仍留了向陛下禀报宫中消息的线,还是黄锦搬弄的是非?
“再有奏报,让人送到朕这里来就行。该你当值就去司礼监当值,总往朕这儿跑做什么?”
朱厚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屏风后,张佐低着头默默地退后。
以张佐的智商,他有点不理解。皇帝今天虽然大杀四方,压得杨廷和与忠臣抬不起头来,回来之后忧心忡忡不就是因为杨廷和他们装聋作哑吗?
要整修清宁宫的事是他张佐亲自去内阁当面跟他们说的,今天议论那笔钱的处置时,他们却提都不提,还敢去探望毛澄这个不忠之人!
等他从乾清宫走了,黄锦才在屏风后小声劝道:“陛下,消消气。”
朱清萍捧着要换上的常服站在一旁。
“朕今天散朝回来后显得不痛快吗?”
皇帝的声音在水声中传过来,黄锦看了看朱清萍,随后无奈地说道:“回陛下,您瞧着是有些不痛快,心事重重的,奴婢和清萍看着都心疼。”
屏风里面一声长叹:“还是要多学,朕也就是今天吵架吵累了。”
“那奴婢一会给陛下捏捏?”朱清萍开口问。
“行啊,母后一直说你会的多。”
坐在大浴盆里冲洗着,朱厚熜确实觉得累。
这几天查账、看奏疏、计划朝会的事,朱厚熜不知道消耗了多少心神。
为了今天的朝会,复设起居注、计划经筵、之前的晨昏定省、跑步、预先召费宏杨一清还朝、那么多议题先后提出的设计……都只是为了先营造一下压制文臣的气氛,调动一下勋臣武将的积极性,再把“藩王继统”的潜在危机激化,让他们无法劝阻地同意裁撤冒滥的同时重设三大营!
他此前势如破竹,是因皇权无法被臣子轻易觊觎,因为法统一事过于敏感,也因为朱厚熜为这大礼议掌权已经谋划了一年多。
现在,初步效果达到了,下一阶段可就没有攻略了。
而偏偏张佐送来杨廷和去探望毛澄的消息,朱厚熜知道自己也已经被杨廷和看穿了不少。
杨廷和今天被压制了话语权,但也看出了自己仍然准备重视内阁、不希望朝堂动荡的态度。
不管是不是为了留下制衡杨廷和的人,这种以国事为重的态度,都说明自己不想看到朝臣摆烂。
你在乎什么,别人就会利用什么。
“黄锦,你知道朝臣们对于登基新君的三板斧,或者三个最主要的期望是什么吗?”
闭着眼睛的皇帝忽然带上了笑意开口,黄锦顿时嘴角也翘起来,憨憨地回答:“奴婢愚笨,哪里懂这些?”
黄锦就比张佐有“大智慧”多了。
朱厚熜的心情像是变好了不少:“我讲给你听。那就是听政、听讲、听劝。”
“必定有什么深意吧?陛下教教奴婢。”他懂得捧哏,毕竟现在皇帝是笑着说的。
“所谓听政,就是多上朝会近大臣,亲批奏疏远小人。”
里面传来了更大的水声,皇帝的声音又冲着外面了:“比如像内臣这样的小人。”
“奴婢怎么就成小人了!”黄锦说得委屈无比。
“听讲嘛,除了经筵日讲,那还包括国事有疑文渊阁辅政数位含笑迎驾,学问不明翰林院学士满苑翘首听宣。”
黄锦噗嗤一笑:“陛下,奴婢服了您了,这文渊阁听起来怎么像是……”
一旁的朱清萍也掩嘴笑起来,想着这话里的意思,又觉得年轻却显得老成、思虑极多的皇帝跟朝臣勾心斗角是真的很累。
两年之前,还只是个在父母庇佑之下无忧无虑的孩子而已。
“朕可不是像解昌杰一样点评安陆州城中的某些所在。”
窸窸窣窣声中,朱厚熜已经穿上里衬走了出来。
他张开双臂,看着黄锦说这句话时假装一脸正经,朱清萍就嘴角含着笑为皇帝穿上常服。
暗香盈鼻,朱厚熜却仍旧停留在刚才的话题里:“至于听劝,那是广开言路纳百官劝谏仍唾面自干方为圣明天子,克己复礼遵先贤教诲得垂拱而治实乃大同盛世。”
“都是好对子!”黄锦继续做着捧哏的活,“陛下,横批呢?”
朱厚熜微笑起来:“自然分别是业精于勤、切磋琢磨、任重道远。”
急什么呢?他才十五岁。
杨廷和是看穿了朱厚熜真想成就一番伟业,必须依靠朝臣,那又怎么样?
他杨廷和就是最显赫的朝臣。
如果给不了皇帝想要的规矩而有效率的朝臣,他杨廷和就该第三次因为反对什么而请辞了。
这最后一次坚决站到朱厚熜对立面,杨廷和会非常慎重的。
王道需要耐心。
朱厚熜对杨廷和也能有耐心:在不一样的皇帝底下,杨廷和能不能做点事出来?
被加了左柱国,内阁的重要性被朱厚熜重申,既然如此,杨廷和怕什么探望毛澄?用这种方式收一收其他人的心,惠而不费。
现在,对于一团乱麻的政事实际并不精通的朱厚熜,不如进入学习状态。
想让已到中年的大明重振雄风,那并不容易。
为什么王朝之初很容易出现盛世?因为跟之前的乱世比,增量的时代是如此美好,天下一片祥和。
但到了为存量争得你死我活的时代,除非具有极大的魄力,谁能刮骨疗毒?
不把蛋糕做大,只会越来越残酷。
想把蛋糕做大,在这个时代哪能没有能战之兵?
永乐收回来、宣德放弃了的交趾水稻一年三熟,蒙古草原盛产煤矿,正处于所谓战国时代银山多多的日本,靠什么去拿?
没有实打实的功绩,内部的宗室问题、土地兼并问题、税制问题、阶层流动路径问题,只靠皇权去压一点用都没有。
现在的朱厚熜不敢说自己一定有那個力量做到这一切,但原本的嘉靖就有四十五年的时间。
左手是皇权法统,右手是实打实的军权,那才能又高又硬。
若再有一番真正功绩,以后想做什么事都顺利很多。
经过登基和这首次朝会,朱厚熜的自信和野心都增长了。
来到这大明当了皇帝,就带着子民奔跑在大时代的前列吧。
就是这法统已明,军权……光有权,不能打又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穿好衣服的朱厚熜又有点郁闷:那么大一笔籍没家资,勋臣争着要钱胃口都那么小!
朕的忠臣猛将都在哪?戚继光都还没出生!
“陛下,可是奴婢力道大了?”看他再次皱起眉,朱清萍轻声问。
朱厚熜摇摇头,笑起来:“是在想别的事。”
先让朱清萍帮他捏一捏脖子肩膀,等会再看今天散朝之后京中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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