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附议!”王琼也站了出来,“日本罔顾藩国之义,断绝朝贡足矣。浙江市舶司既为日本朝贡而设,裁撤之也属应当。然远征日本,耗糜多而难见功!杨阁老此议,臣不赞同!”
看着杨潭随后也站了出来反对杨廷和关于远征日本的奏请,许多朝参官又想起了往事。
帝党不是与杨廷和一起赶走了旧党吗?怎么现在帝党和新党又掐了起来?
一切仿佛都是因为浙江之事,杨廷和要借题发挥吗?
朝堂之上,杨廷和慷慨陈词:“百余倭寇纵横浙江,劫掠害民,百姓何辜?浙江上下应对失措,不思守土安民之无能,反仍奏请宽恕其过、仍给堪合,是何道理?陛下!天理昭昭,浙江地方之糜烂,恐与广东此前无异!若不严惩,何以告慰遇害身死之百姓?陛下!连区区倭寇都无从抵御、任其逍遥法外,臣等有何面目于宗庙中祭告祖宗与于忠武公?”
在某些人心目当中,浙江因为一场小骚乱死了些百姓,杨廷和这属于过分拔高了。
可是,杨廷和说的是大道理,是儒家必须至少表面尊重的道义。
只有崔元似乎十分克制着情绪,盯着杨廷和说道:“杨阁老!广东新法仍在试行,劳师远征,粮草何来?”
“开国以来,倭患便未曾断绝!太祖皇帝因之设了两浙备倭司,太宗时广宁伯因大破倭寇得爵!如今,倭寇竟与逆贼余党勾结,以朝贡之名劫掠我大明,是可忍孰不可忍!崔左军,伱贵为勋戚,难道能熟视无睹?剿灭倭寇,讨伐日本,为的是东南重地!粮饷筹措,东南士绅百姓自当有钱出钱,无钱应募!”
新的户部尚书吴廷举顿时出列了:“陛下!如今广东大胜,将士正待犒赏!明年之后,京营例饷及军器支用近百万两!富国之策未有成效、岁入不能倍之以前,大明实在经不起远征日本之耗费!东南税赋重地,杨阁老此请实不能允!”
吴廷举这话一说完,顿时又有许多朝参官踊跃出列反驳他。
似乎又是一次国策会议上商议未过,矛盾爆发到朝会上的事件。
出身东南的官员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些诡异的地方:这些站出来踊跃支持杨廷和的,基本都是赋税很轻地方出身的北方人。
大明何以富国?如果能把有海贸之利的沿海各省、田地肥沃的东南搞定了,新法只怕就成了一大半吧?
如果让他们成功,南方官员要被清扫多大一批?
看到皇帝也瞅着杨廷和及那些站出来支持他的朝参官,捕捉到皇帝眼中闪过的一丝不悦,许多之前沉默着极速运转大脑的人立刻就像是为国请命一般滑跪了出来。
“陛下,万万不可劳师远征啊!”
“陛下,沿海倭患虽络绎不绝,然其害远不及贸然加派,令百姓负担更重!”
“陛下……”
声势不见得比杨廷和的派系小,崔元、王琼也都带头与之争辩了起来。
“够了!”朱厚熜忽然一声大喝。
奉天殿内寂静了下来。
朝臣眼中,朱厚熜凝视着杨廷和说道:“逆贼余党冒名劫掠生事,张氏兄弟容留逆贼、几度猖狂不臣罪有应得,死罪!市舶司管束不力,先裁撤之,众臣解送入京议罪!浙江上下应对不力,依杨阁老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皇帝表达了他的意见,前两个结果,算是对这次事件主要的处置意见了。最后一句,只是看杨廷和愿不愿意就此为止吧?
杨廷和沉默了一会,行礼慨然道:“臣请设浙江巡抚。浙江上下于此事中应对不力之罪,应当查明原因以申大明律例之威,以平浙江民愤!倭患不绝,若无巡抚督宪地方,恐倭寇袭岸再造惨案!”
“以杨阁老之见,何人可任浙江巡抚?”
“臣举荐御书房首席伴读学士严惟中,加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巡抚浙江!”
请奏于谦配享太庙的严嵩!
他去浙江是什么用意再明显不过。查这次倭乱,连着要被裁撤的市舶司一起,浙江上下会有多少人被波及?
于谦是何等清廉,浙江诸官呢?
皇帝在沉思,杨廷和又说道:“若浙江上下倾慕于忠武公者众,区区百余倭寇绝不至于如入无人之境!陛下,天威纵不能远播日本,浙江百姓也是陛下子民!皇子降生,何等幸事?然陛下忍听浙江子民悲痛之哭否?”
许多朝参官心里一咯噔:坏了!
他们都看向了杨廷和:当时被皇帝狂盖帽子的他,现在开始向坐稳了帝位的皇帝盖帽子了。
喜得皇子的陛下哦,您不顾浙江子民丧亲之痛吗?
皇帝果然神情一僵,随后恼怒地说道:“准了!严嵩,你去浙江,给朕好好查一查,为什么区区百余倭寇便能在浙江如入无人之境,残害朕的子民!”
严嵩出列跪下:“臣遵旨!”
谁知杨廷和还说道:“臣请武定侯整军备战!若浙江果有逆贼余党,武定侯可随时率神机营南下!”
朱厚熜沉了沉脸:“此事不急!若无他事,先散朝吧!”
人人都听出了皇帝的不满意。
散朝前,他还说道:“严嵩、张璧、顾鼎臣,随朕回御书房,进讲太宗皇帝册封日本国王、重开日本堪合及历年来旧事。”
今天不开国策会议了,皇帝只召了三个伴读学士。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主要是召严嵩。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作为伴读学士向皇帝进讲了,讲的还是与日本有关的旧事。
但难说不是别的目的。
散朝的朝参官们看着去往文渊阁的杨廷和:御书房内前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他今天非要逼着皇帝杀了张氏兄弟、还要在浙江大动干戈?
回到文渊阁里坐好之后,杨廷和才伸手揉了揉脸。擦去严肃的表情之后,露出的是满脸苦笑。
他妈的,越来越像权奸了,还要演得越来越大义凛然。
蒋冕、毛纪、石珤、杨潭都看得似笑非笑,随后也都苦起了脸。
“我再去文楼传召京营国策推行会议吧。”表面上,他也是杨廷和的新党干将。
石珤也摇着头:“《大明忠佞鉴》又要加一卷了。”
说罢就起身去史馆。
杨廷和喝茶润喉暖心,悠悠说道:“将来,我等也不知会在忠臣之列,还是在奸佞之列。”
事到如今,新法必须成了!
这还只是开始,费宏现在只怕还没收到密令,还没纠集旧党出手呢。
他去了四川这么久,杨廷和家与李充嗣家的黑料只怕收集了不少吧?
现在能保护他的,反而只有皇帝了。
这叫什么事?
御书房里,朱厚熜却只拿出了一个匣子,交给严嵩。
“此去浙江,别让朕失望。”朱厚熜深深地看着他,“你请奏于公配享太庙,当以之为榜样。”
严嵩只以为皇帝这是提醒他太庙之功,浑然不知道皇帝真正想的是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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