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官方要提倡新学问了,能接受、能适应的自然就是同道,不能接受、想办法反对的自然就是敌人。
严嵩想在浙江通过朝廷演的戏厘清当地利益关系,为将来做准备。
现在,杨廷和想通过新学问的争辩直接找出全国的新法敌人。
朱厚熜深深地看着他:“既然如此,卿等是否有改变科举考制之念?”
只有对科举露出想动刀的念头,那才是把这矛盾显化的最有力武器。
有新学问,科举自然会变。
那些顽固的士绅大族、天下还没有举人以上出身的读书人,全都得被波及。
算不算新法已经推行到全国?不算,因为下一科的会试是在嘉靖五年。
对新党来说,透露出这个念头就行了。反正到时候是不是真的会改,那要看广东的成效。
杨廷和回答道:“若有新学问,自当渐改科举。广东官员已足,自广东起,乡试可一年一次,考新学问。官吏待遇已有提高,将来若科举有成便俱可为官,天下读书人何乐而不为?”
若整个大明将来都像广东一样,那么天下官位将何其多?存世的仅仅一万三千余举人、三千进士如何能够用?
天下的吏员又一共有多少人?
这是古往今来未有的创举。
受损的,只是那一小部分跟不上时代的顽固官绅。
为什么好像能多方得利?
因为陛下已经给出了答案:万事万物都是在发展的,天下财富本来就谈不上是固定的。丘濬在《大学衍义补》里说了,财富是“资于人力”的。
人变多了,明白了更多物理、人理,他们的劳作就自然创造和积累着更多财富。
大明的国库日渐空虚,是因为财富都被藏起来了,藏在如今的官绅富户那里。
杨廷和为什么肯这么做?
先是木已成舟当了党魁,现在是有了一种开创历史、为天下读书人谋更多出路、还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使命感。
若能成,杨家流芳百世、地位财富都不会缺。他杨廷和,太庙、孔庙、史书都能笑着蹦迪。
朱厚熜笑着看他们,心里闪过这些念头。
“本想等万法馆于物理有所成之后再借新物之利宣扬之。”朱厚熜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既如此,那就由卿等与天下读书人争辩吧。至于名字,就叫实践学好了,其学问之法为辩证法。”
理学心学之后,大明只怕从此以这实践学为官学了。
新法怎么能少得了理论之争?现在旧党就是在费宏的“领导”下不断从理论的角度,从圣贤对治国之道的见解来抨击新党胡作非为、祸国害民。
费宏是知道有新学问的,所以现在显得新党难以招架——毕竟新学问还没有公之于世。
在被疯狂抨击了一年多“轻农重商”以至于世风将不古、“苛待士人”以至于教化将不成、“大坏旧制”实则是误国且弄权之后,新党雀跃着准备反击了。
亲,这里有一整套的新学问,要不要体验一下?
朱厚熜笑着看他们:“朕只是从卿等学问中参悟而来天、物、人三理,又从知行合一领悟出了辩证之法。可从这实践学出发,为何就必定要变法,那就是卿等之领悟了。”
这就是费宏说的:让臣子去争,皇帝要留有余地。
所以,不涉及到具体应用的理论思想是陛下的,杨廷和领悟了思想就要变法,变了之后还真有用,那就是证明了陛下思想的正确性!
这场国策会议的“会议纪要”随后被锁在密匣里,被专人带着送往四川、广西、广东、浙江。
等这些人到时,已经是十二月的中旬。
消息也在随后渐次传到整个大明,天下的读书人都懵了。
经过参策们一年多以来群策群力,世间多了一门新学问:实践学。
坏消息是,这好像是个缝合怪,理学、心学、诸子百家的学说都包含在里面。听说将来科举要考实践学,那又得多读多少书?
好消息是:好像全缝上了,严丝合缝还有创见。广东乡试也将一年一考,以后定例分正副榜,当官的机会在变多。
最重要的是:新学问当中最核心的天理、物理、人理三说,那套辩证法,源自皇帝。
还没满十八岁的皇帝。
除夕之夜,乾清宫里的赐宴规模很大。
参策、勋戚、万法馆供奉都蒙恩列席,吴中三才子、王文素、初步学会了一些大明官话的阿方索都震撼地看着朱厚熜。
现在虽然没有思想家这个词,但古往今来,那些鼓捣哲学思想的都是最猛的学问家。
就像皇帝跟他说算学恐怕是万物之学一个总纲一样,王文素也清楚这些思想更是万事万物之学的总纲。
所谓先贤,不就被称为古圣先哲吗?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赐宴上的众人参拜,心里都带着或深或浅的真诚敬畏,宛如朝拜登基。
两年多以前,他是登基成为皇帝。
但现在,他仿佛正在登基成为圣哲。
皇宫之中张灯结彩,御座之旁烛火明亮,朱厚熜微笑说道:“众卿平身。”
过了今夜,就是嘉靖三年。
这一天及明天的正旦节,天下官民按例都要向皇帝遥拜。
那些读过书、对学问有所了解的人,无不在心里添了一个正在积累圣哲光环的皇帝形象。
一切都只待时间去证明他的思想正确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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