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那什么鸟粪石?”
船上,汪直并没有下船,他觉得在船上还自在些。
现在,他手里拈着一块鸟粪石端详着,不解地问道:“为何一定要带这么些玩意回去?”
“家家都如此,到底是什么缘故,那却不知了,想来是有大用的。”
“不值得,不值得啊……”汪直问道,“东家,真不能打点一下,带些别的回去?我昨日下船转了一圈,宝石、象牙、上好木料……哪样不比带这个回去赚得多?”
在他面前的,正是招揽他下海的许栋。
“其余事都能打点,这件事打点不了!”许栋摇了摇头,“我让伱去办这件事,反而是看能不能从海贸行那里商议一下,价钱再压一点。如今下海的民船越来越多,海贸行那里也是一年一个价。”
汪直皱着眉头:“此物既对朝廷这般有用,海贸行为何不自己运回去?反要咱们这些民船花钱买了,再运回去抵税?他们自己运回去,不是更能立功呢?还是说朝廷更想要海贸行赚更多钱?这鸟粪石,只有海贸行手上有吗?”
面对他的诸多疑问,许栋再次摇头:“到底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这鸟粪石倒不是只有海贸行手上才有,他们也是买来的。”
“啊?那到底产自何处?”
许栋伸手指了指西面:“这鸟粪石听说只产于海外孤岛。海贸行也只是行商,岂能雇了人到岛上开采?倒是这南洋夷酋,尽可掳了贱民到岛上开采。海贸行来者不拒,别看一斤鸟粪石不用几个钱,但奴役贱民开采,也是一本万利、天天有得赚的生意。”
“咱们若是找夷酋去买,那岂不是能便宜不少?”
许栋叹了口气:“如今确实有人想这个法子,也确实有人从夷酋手里买一些,那大多还是给钱比海贸行多,想跟当地大族搞好关系。再说了,咱们这些民商,一年才要得了多少?他们不会轻易得罪海贸行,咱们也不想轻易得罪海贸行。”
汪直拈着这鸟粪石默默不语。
如今的价格,在这里是百斤鸟粪石才五钱银子。当然了,运回宁波,百斤鸟粪石可抵七钱的税银。
也不知这鸟粪石开采起来难不难,但想来凿出百斤石头,也用不了多少工吧?
凿出来就有人要,对夷酋来说确实是个好生意。
让人有吃的有气力,一日一日地挖下去,一人一天能凿出三五百斤石头,那只怕就能从海贸行手里赚上一两银子。
一个岛上有三五百人,那岂非每天就能挣上几百两?
想必也不这么简单,不然这钱太好挣了些。
许栋想要他去跟海贸行交接这些事,看看能不能把价钱谈低一点。
汪直现在却有了别的想法:“东家,你说,咱能不能也找到一处有这种石头的孤岛?若是再去这南洋掳上一些人,让他们开凿这石头,咱们再运回宁波。其他各家尽可载其他货回宁波,从咱这里买这鸟粪石抵税,那不是更好吗?”
许栋张了张嘴,许久才道:“你当没有人这么想过?产这种石头的岛,听说方圆数百里都是汪洋大海。我们行商,一年能多跑两趟就回来了。占一个孤岛去开采,谁耐得住在那荒无人烟之地一直盯着?”
汪直咧嘴笑道:“我倒耐得住。守孝之时,我也住在山上,与鸟兽为伴啊。”
许栋不以为然:“那也是在村里,你想下山就能见到人。”
“东家要是觉得这法子可以试试,我先去跟海贸行的人聊一聊。”汪直挺心动,“若是他们不忍这转手一道就能赚上一笔的好生意,我们未尝不能让他们省些人力,分润给他们,只是要让咱们帮他们来办这件事。夷酋也是此理,他们懂多少采矿之事?何处有这鸟粪石,岛也是现成的,咱们来帮他采。或租或买,总有法子嘛。”
“……那你试试看。”
汪直这才下了船,只觉得这海上果然处处是宝藏。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鸟粪石,朝廷居然这么看重。既然每一家民商出海都要求带这鸟粪石回港抵税,那么若是把这鸟粪石生意做大了,岂非每一家民商都要看徽州民商的眼色行事?
听许栋的介绍,朝廷也并没有让海贸行凭这些拿捏民商的意思。
至少没有明令必须从海贸行手上买,也有人确实不从海贸行手上买。
汪直想要名震海疆的心,这大计的第一步只怕要落在这鸟粪石上。
兜兜转转一番结交,汪直出现在了海贸行于这云屯港外吉婆岛上的管事太监彭跃面前。
“听说,你想和海贸行谈谈包下鸟粪石的事?”彭跃有些惊异,也有些不屑,“许栋怎么没来?你一个小小账房,也敢妄言此事?如今下海的民商,哪一家不得带上鸟粪石回去,你倒是算盘打得叮当响。”
汪直并没计较他的奚落,只是微笑着说道:“公公离了那锦绣之地来这南洋,定是另有重任在身。这区区鸟粪石,草民以为公公实犯不上为之劳心劳力。海贸行无需在这事上拨银周转,公公只消派个人,草民这里但凡百斤鸟粪石,便分润二钱银子到海贸行。公公于这南洋另有大事不好亲自做的,草民也能想方设法帮着做了,岂不是美事?”
彭跃笑了起来:“咱家要做的事,岂能委于旁人之手?听说你这还是第一回出海,胆子倒不小,不怕这南洋海水太深吗?”
“草民下了海,倒觉得这海像家一般。草民如今也只是向公公表明心迹,草民能不能办事,公公尽可考较。”
彭跃笑容一凛,不再说话。
汪直看着他,试探地问了一句:“方才草民进来拜见时,见公公似有愁容,应当是有什么事为难吧?”
彭跃盯着他,心里琢磨着。
这小子倒是会察言观色,那件事确实为难,不太好办。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你第一回出海,在这交趾倒是个生面孔。你要咱家考较你,不怕丢了性命?”
汪直感觉有戏,顿时说道:“草民怕丢性命,就不会出海了。”
彭跃的嘴角露出了微笑,连说三个“好”。
“不瞒你说,这事咱家已经问过了好几家,包括许栋,他们都不敢。”彭跃意味深长地问道,“咱家这么说了,你还想试试吗?”
汪直只犹豫了片刻,随即就说道:“公公不妨先说说看。”
彭跃嘿嘿一笑:“只不过是要你开一条去哀牢的商路,那里,如今还战乱频频,但是海贸行要采买的一些货却断了。”
汪直心中一动:“哀牢?不知是哀牢何处?”
海上航行的数月,他也在了解着南洋。这哀牢虽在交趾以西,范围却也不小。
“清化以西。如今那里,是阮淦盘踞。那里的象牙、犀角、沉香木、野灵芝,可是好东西。怎么样,你敢不敢去?”
汪直只稍微想了想,随后就笑道:“草民自是敢去。只不过,公公需帮我劝说东家一二,让他允我就留在交趾。”
彭跃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现在还不到海贸行直接表明态度的时候,陛下旨意是“静观其变”嘛。
生面孔和民商,更合适先把这条线打通。
“好,你既有这胆量,咱家自会把话带到许栋那里去。你若打通了这条商道,你们徽州海贸公司,明年可以只用出八成银子买鸟粪石!”
“还请公公派上一人,好教草民那夷人鸟语。”
彭跃这下更满意了,他知道这汪直懂了他最好派个人去办真正要办的事。打通商道什么的,当然只是幌子。只要有银子,当真收不到那些货吗?
“你与昔年汪公公同名,倒与咱家有些缘分。”彭跃点着头,“用心办成了这件事,往后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商量。”
许栋得到了更低的鸟粪石采买价格,汪直成了徽州海贸公司刚在吉婆岛上设的店面掌柜,他开始学他口中的“鸟语”。
从京城出发的命令一个前往昆明,一个前往四川。
总督云南部院里,伍文定看着诸人:“谁愿先往缅甸,堪明实情?”
那些人纷纷缩了缩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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