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寒冷,虽然祠堂内摆满了火盆,但如此僵立半日,也实在是难熬。
像宁王这种练家子尚可,对女眷来说,其实是有些辛苦的,所以当钱落葵倒下的时候,众人并未过多惊诧,只有启献帝明显流露出惶急之色,连忙让人叫了太医来。
陆夭初时觉得诧异,稍稍一想便心中有数了。
这是要趁着所有宗亲都在,找个由头宣布怀孕的事情吧?
太医果然像是被提前安排好一样,不消片刻就到了,在场众人似乎都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在反复诊看了脉象后,钱落葵悠悠醒转过来,见众人都围着她,满脸迷茫。
“我这是怎么了?”
现场无人敢应,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说错什么话。
太医将把脉的手收回,向启献帝抬手揖了一礼,随即眼底现出喜悦之色。
“皇长子妃如何?”
这话本该是谢朗开口的,但他站在一边,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启献帝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发问。
陆夭已经预判到太医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一瞬不瞬地等着他开口,果不其然。
“恭喜陛下,恭喜皇长子,皇长子妃身体无恙,这是有喜了……”
启献帝闻言眼睛大亮,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顿时坐直了。
“此话当真?没有诊错?”
“看脉象尚浅,推断身孕有两月余,待再过一月,脉象就会愈发明显。”
启献帝满眼喜色,看向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谢朗。
“好!好!除夕当日得此消息,必定是祖宗保佑!”说毕又打趣自家亲儿子,“你这个夫君是怎么当的,此前竟是没有察觉到吗?”
谢朗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钱落葵见状,只得接过话茬儿,脸颊微红地摇头。
“是臣媳的疏失,也从未敢有过如此妄想。”说毕含羞带怯看一眼谢朗,表情愈发染上几分赧然。
在场众人都心如明镜一般,钱落葵大婚当晚,恰逢皇后被杀噩耗,守丧期间冒出个孩子,不管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所以钱落葵才会说不敢如此妄想。
就在这时候,始终一言未发的谢朗突然出列,然后跪在众人面前。
“孝中怀孕,实为不该。大婚当日情难自抑,待得知母后死讯时已经……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现场诸位也都年轻过,知道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所以对谢朗口中这个“情难自抑”都表示理解。
“这不是你的错,人伦大事,相信你母后在天之灵,也可以理解。”
看着这一幕,一旁的陆夭面上始终挂着端庄且礼貌的笑意,心底不知道反反复复笑了多少次。
皇后在天之灵能理解?才怪。
她若是真是泉下有知,八成会气到诈尸起来吧?
一旁的宗亲有不少人也露出了然的神情,现在总算知道方才这位皇太子妃为何会突然晕倒了,这对夫妇演技着实不算太好,破绽百出。
包括启献帝,明摆着也是早早就知情了,却非要在众人面前演这么一出戏,但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众人也只能陪着演。
舒贵妃自从德妃上位之后,一直危机感很强,眼下正是她出面的时候,见启献帝向她看来,立刻含笑开口。
“臣妾恭喜陛下,子孙满堂,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这话说到启献帝心坎儿上,笑容也多了几分温和亲近。
“这也是大楚之福,说起来这是朕的第一个孙辈,定要好生养着。”
众人闻言,只得点着头附和说吉祥话儿。
“是啊,这真是我大楚的福气。”
“恭喜皇上,都是您福泽深厚。”
听得众人一口一句祝福,陆夭险些控制不住反胃的感觉,挺严肃的祭祖场合,这一出真的合适吗?
她轻叹口气,正准备等这一波呕吐感过去,就见一旁的太医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来。
启献帝“恰到好处”地捕捉到,立刻又问道。
“对了,皇长子妃的脉象如何?”启献帝像个事无巨细的长辈,“胎象可算稳固?刚刚晕倒是否无妨?”
“启禀皇上,从脉象来看,其实有些不稳……”
陆夭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再一想,这不就是之前德妃发现怀孕时的场景翻版吗?
启献帝面上笑意霎时间收起,变得严肃起来。
“那要如何处理?”
太医暗暗咽了口口水,仔细回想要说的台词,生怕在这么多宗亲面前说错一字半句,那就不可挽回了。
“回禀皇上,这几个月最好静养,少走动,也不要劳神。”太医轻咳一声,“最好尽量卧床休息,于饮食之上亦多加留意。”
启献帝郑重其事点头,然后朝太后拱手。
“既然如此,那这几个月的请安就暂时免了吧,太后不会怪罪的。”
太后深谙后宫这套把戏,钱落葵这一胎对宁王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她也没必要做恶人,于是顺水推舟。
“自然不会,就让皇长子妃在东宫静养吧,闲杂人等也别去打扰她,皇嗣为重。”
陆夭低下头,抚摸着宽大的衣袖。
这等于把钱落葵保护起来了,启献帝显然不知道她是假孕,出于保护孙子的目的考虑,他自然要清除钱落葵有可能接触到的任何危险。
她不免在心底深深同情起启献帝来了。
以为的长子是假的,以为的孙子还是假的,这运气怕不是寻常人等能有的。
“臣媳此前不知自己有了身孕……”钱落葵的语气有些惶惑不安,手指也抚上肚子,“日后定会听太医交待,好生将养身子,尽我所能护好这孩子。”
一旁德妃险些翻白眼,矫情什么啊,她当这宫里的人都是洪水猛兽,预谋要害她呢,还尽我所能护好这孩子。
启献帝面上露出淡淡笑意,点头道。
“你是个懂事的,德妃眼下也怀着孕,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去她那里问问。”
说毕,就让谢朗带钱落葵先回去,祭祀仪式已经结束,陆夭趁机跟宁王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告了罪,准备回府过除夕。
就在彼此错身的一瞬间,钱落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手扬起袖子,露出粉白的一截手臂。
那上面光滑白皙,哪里还有守宫砂的痕迹?
陆夭心下冷笑,为了让她相信,钱落葵也是下了血本,竟然真的跟谢朗圆了房。
其实大可不必,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那对心怀叵测的夫妇一眼,陆夭径直挽着宁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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