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陈抟一番交流,于刘承祐而言,挺累的,虽然场面上看起来挺轻松融洽的。对于陈抟老道,按刘承祐原本的打算,是欲将之留于朝中为官,当个供奉,甚至直接封为国师,以达到礼敬兴教的目的。
不过一番交流下来,听其言,观其状,刘承祐也差不多试探出来了,这老道是真的淡泊名利,也就息了那心思。只是有点失望罢了,据说五六十岁了,都还参加过科考,只是落第了,其后才完全纵情于山水,修道著经去了。
不过,厚待是仍旧免不了的,并且刘承祐打算推波助澜一番,在民间造一波“睡仙”的声势。
“官家,庶吉士王溥携永安军节度使折从阮正于殿外等候觐见。”
“宣!”
对于接待折从阮,刘承祐的兴致可比对那老道要高多了,毕竟人家一方节度,手握兵权,不过气度威严,要肃重得多。
“早在晋阳之时,朕便闻折公之名,见日得见公颜,果然名不虚传!”见礼之后,刘承祐一边打量着折从阮那温恭的气度,一面恭维道。
“陛下天人之表,臣亦敬服。”老将很给刘承祐面子。
“折卿在馆驿歇息得可曾安好,可曾满意?底下人是否有招待不妥之处?”引其落座,命人奉茶,刘承祐随口寒暄道。
折从阮应道:“一切甚妥!”
“听闻折卿在东京尚未置有别府!”刘承祐语气肯定地问道。
折从阮下意识地应道:“是!”
紧跟着,刘承祐便对侍候在旁的张德钧吩咐道:“去,知会一声国舅(李业),让他在内城内寻一宅邸,给折卿作住脚之所!”
“是!”内侍干脆地应下,直接去了。
面对这突来之赏,折从阮虽显意外,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忙拜道:“谢陛下。”
没什么好推辞的,左右是皇帝赏的,况且他本就有心置一府宅,如此正可省他一笔钱帛。不过就这短短的几句交流,折从阮便直观地感受到了天子做事的强烈风格。
“自前唐以来,折卿镇府州业已二十余载,石敬瑭对契丹称儿割地,致我塞北州县,沦于胡寇之手。府州虚悬边陲,直面契丹威胁,得保国土不失,生民居安,皆折卿之功。”刘承祐说话的腔调中满带着感情,举杯奉茶:“其间艰难困苦,朕感同身受,特以茶代酒,敬折卿一杯!”
刘承祐这边直接肯定自己在府州的功劳,折从阮也不作惺惺之态,举杯便应。
喝了口宫中的御茶,折从阮也无心去品其味道有什么特殊之处,动情地说道:“得保府州不失,岂臣一人之功,亦有万千军民,协力以卫乡梓!”
“蛇无头不行,兵无将不动,若无折卿,府、麟之地早失!”
再度强调了一遍折从阮在守御府州边陲的重要性之后,刘承祐方才咨之以府州军州事:“不知永安军下,如今得民多少,得兵多少?”
稍微瞟了刘承祐一眼,似乎有些迟疑,不过思量之后,刘承祐方才道:“府州地瘠民贫,又处边鄙,屡受契丹侵扰,臣苦心经营护持,得民亦不过一万一千三百余户,口近八万。永安军下辖牙兵及镇戍兵及乡兵,共五千余卒,可谓全民皆兵,其中马军一千二百......”
听其言,这点人口,这点兵马,与二十多年的经营相比,实在是太寒酸了。刘承祐潜意识里有些不信,但虑及多年的战乱以及府州的环境,再将他所所知州县人口做个对比,又觉靠谱。
“折卿实在是不容易啊!”感叹了句。
试思之,似乎府州那等穷鄙之地,能守其地,且育养八万人口,也是很不容易了。估计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冲着折从阮的威名去的。
觉其坦诚,刘承祐心中好感更甚。因为同样的问题,此前他也问过先行来京的诸节度。结果,除了贝州节度李殷以及沧州节度王景之外,剩下的人,基本都回答不出来。或不知民,或不知政,有的甚至连底下兵有多少都不清楚。
比如刘承祐的旧臣,在潜龙掌兵过程中帮衬甚多的成德军节度使张彦威,可谓一问三不知,倒不是完全不知,只是让他说出个确切的数字,难为他了。
然而张彦威镇守恒州一年半,却能使境内勉强苟安,得无大失,前番面对契丹入寇,应对亦得当。只因为,此人有自知之明,身边有被刘承祐升为节度判官的李毂及诸位将才帮衬。李毂,那可是宰相之才,在冀中尽情发挥着其才能。
“折卿在府州,直面契丹,而今边防御备如何?”刘承祐再问。
对此,折从阮则更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很是豁达地对刘承祐叙说开来:“臣所以能保府州者,除治下军民齐心之外,多赖黄河及长城之险。臣这些年,也算勤休墙橹,广筑镇据,非契丹人轻易可下。”
见折从阮如此自信,刘承祐抚掌道:“折卿此言豪情,朕可为府州军民心安。”
“府北之契丹人,可有异动?”刘承祐再问。
“前些年契丹人骄狂难制,每逢秋高,必南下劫掠。不过自去岁以来,收敛了许多,臣亦遣细作往云朔之地探查,其兵马多有收缩。以臣之见,此乃契丹人在我中原遭受重挫,尤其是栾城一战为陛下所创过后,国力衰退的表现,再加并州一域山高地险,不利契丹骑兵作战,故有此现状......”折从阮将其心中想法道,并旧事重提,恭维了刘承祐一句。
刘承祐认真地思考着,对其所言,也觉有道理,不住地点头。
旋即炯炯有神地看着他:“燕云诸州,石敬瑭赠与契丹,祖宗之地,岂能轻弃,他日朕必复夺之,折卿可愿助朕?”
闻言,折从阮眉头不由蹙起,这样的大话,当初石重贵也说过,他还奉命北攻过朔州。
心里的迟疑,并不影响面上表态,折从阮郑重地道:“臣与契丹之间打了一辈子仗,可谓仇深似海,陛下如欲北伐,臣必率府州军民,以襄盛举。”
刘承祐笑了,摆摆手:“不过,得劳折卿多等些年头了......”
从刘承祐脸上,折从阮分明看出了点老谋深算的味道,不过由此,他对着天子心中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同在河套之地,府、麟与定难军相邻,对于定难军,不知折卿有何看法?”刘承祐脑筋又转到夏绥地区。
闻此问,折从阮表情一肃,没有丝毫犹豫,十分郑重地对刘承祐道:“请陛下务必警惕之......”
“......”
同折从阮就边事畅谈了足半个时辰的功夫,刘承祐自是精神奕奕,意犹未尽,若不是看老将疲态难抑,还不欲放过他。
而折从阮告退出殿后,则是感慨甚多,百闻不如一见,同刘承祐一番交流,他对这少年天子印象更深刻了。
睿智、英明、果敢、强势、有野望、富有韬略、胸怀远见......
总之,不可轻辱。
由此,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态度,对于这大汉朝廷的信心也足了些。就冲着今日这番会面,此番进京,便没有白来。事实上,只有亲自接触过了,似他这样的节度,心才会真的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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