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节帅虽身陷重围,但未必有事!”见严氏哭泣,青年军官心有不忍,不由劝道。
“我了解他,他是不会活着回来了,这已是他留给我和我儿的遗书了!”严氏泪犹不止。
见状,军官不禁沉默,憋出一句:“请夫人节哀!”
深吸了一口气,军官道:“夫人,还请振作,长沙大局还需你主持!”
看着他,知道这是周行逢的最信任的军官,又是乡党,严氏也不加隐瞒,形容不掩哀伤,道:“周良啊,长沙的情况,你不了解。而今兵不满千员,全城大饥,人心离丧,府库空竭,我一妇人,又能如何?
长沙黎庶苦战久矣,殷殷而向安,又岂能再拂其衷愿,做以卵击石之举,徒添伤亡。汉军将至,唯待其入城,听其处置罢了......”
闻之,军官周良摇摇头,严肃道:“夫人,属下并非此意,湖南窘迫至此,自不当再行取死之道。只是属下身负节帅之命而来,必须完成,以保护夫人与小郎君!”
听其言,严氏脸上悲容稍敛,凝眉看着他。正欲开言,侍者入内通报:“夫人,掌书记李观象与孙、王二位将军求见!”
严氏稍拭泪痕,深吸一口气,吩咐道:“让他们三位进来吧!”
“是!”
待侍者退去招呼,队长周良直起身体,拱手禀道:“夫人,我受节帅之命南来,一为护卫,二则针对李观象等人。节帅虽身在岳州,对长沙之事亦有耳闻,心知李观象等人,潜蓄异心,汉师至长沙,彼辈必献城而降,以夫人、郎君为晋身之资!为免不测,为奸人所趁,节帅令我寻机而杀之!”
周行逢却是堪称一代人杰,心思奇敏,虽然一意抗汉,欲与天争,但对局势的发展,心里一直都是有数的。知道为了准备这场仗,得罪了太多人,他一死,剩下孤儿寡母,势必陷入危境,那些因之破家散财者,很可能将仇恨与怒气发泄到妻子身上,而能保住严氏母子,为之提供庇佑的,将是大汉朝廷。
周行逢给严氏的信中也有提到,让她不要有仇恨之心,投降,拖庇于汉廷。而周良等人南来,如长沙未陷,则清除李观象等异心者,以免献城之功为彼辈所窃取......
此时,闻周良之言,严氏不由露出了少许复杂之色。以为其心存疑虑,周良手摸上腰间的佩刀,脸上凝出少许凶色,沉声道:“夫人不需虑安全,我归来带有上百甲士,都是追随节帅多年的百战老卒,忠诚可以保证,再兼帅府卫士,足可成事。
李观象三人前来,恰逢其时,趁其不备,先擒而斩之,再以夫人出面,招抚兵士,说以献城之意安其心,其后尽执其党从而少,长沙肃清。
为夫人与小郎君安危计,还请勿要迟疑,速作决断!”
周良算是一片忠言了,但严氏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感伤地说道:“夫君性烈而刚,深沉好杀,我素来不赞同。这么多年以来,长沙已经流了太多血,死了太多人了。李书记对夫君与我向来恭顺,效力这三年,未尝怠慢,而今汉师之至,祸福难料,人心思异,乃人之常情,又岂能苛责,更遑论杀之。罢了,生死有命,且听任之吧......”
“夫人!”周良想要劝。
“此事,我意已决,勿作多言!你自岳州归,辛苦了,就在府中好生歇息吧!”严氏摆手止住他。
见严氏表情肃重,下定决心的样子,年轻的军官,终是闭上了嘴。
很快,三名文武走进堂间,扫了眼站在旁边,风尘仆仆的周良,一齐向严氏行礼:“参见夫人!”
“三位免礼!”严氏恢复了端庄,泪水已然止住,但眼眶的泛红,那缕哀伤却难掩饰住。
注意到了,李观象试探性地问道:“听闻节帅差人南来,不知岳州战况如何,下官等深为忧虑!”
瞥了三人一眼,严氏叹息道:“夫君差人南来报讯,他已存死志,巴陵式微,恐已陷落,夫君或已败亡。”
“什么!”李观象一副惊愕的表情。
严氏则显得更加平静,只是将周保权抱得更紧,继续道:“而今朝廷大军将至,当如何应对?”
踟躇了下,李观象一拱手,说:“启禀夫人,节帅若有失于岳州,下官深以为憾。然以长沙乃至湖南的境况,实不可再违逆于朝廷,如欲保全阖城官军士民,唯有献降一途!”
“你们都是相同的意见?”严氏看向孙、王二将。
二者眼神有些闪烁,但还是肯定地应道:“正是!”
见状,严氏还是平平淡淡地说:“既然众议一致,我一妇人,自当与同。而今我孤儿寡母,不能任事,就烦劳李书记走一趟,去汉营,陈述献城之意。我母子,必自缚双手,候其处置!”
不知为何,听严氏这么讲,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种淡淡的羞臊感。还是李观象反应自然些,拱手道:“夫人勿虑,节帅虽有逆于朝廷,但朝廷断不至于欺凌妇孺。更何况夫人深明大义,主动献城,自当善待!”
“其事,便拜托李书记了!”
“下官必不负使命!”
当严氏与李观象三人问对时,边上的周良手始终放在刀柄上,很用力。而离开的三人,却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差点就成为了刀下鬼。
逾一日,在李观象的迎奉下,汉骑南来,严氏母子着素服,率阖城军民,拜迎大兵入城。在都将史彦超的率领下,汉军入城,收缴守卒兵甲,迅速地控制住全城各处要道、关仓、衙署,稳定秩序。
又两日,作为南面行营的统帅慕容延钊,也率众南来了。整装齐甲,十分郑重,大纛之下,英武不凡,周遭甲骑拱卫,愈衬托征南统帅的威仪。
作为投诚的急先锋,又是此前的军政事务的负责人,李观象得幸迎候在侧。看着完好的长沙城,迎风而动的汉旗证明着此番南征的战果,慕容延钊对李观象道:“此番能全城而下长沙,兵不血刃,李先生功劳甚大啊!”
“都帅谬赞!天兵南来,长沙军民不敢逆天而行,自当献服!”闻言,老脸洋溢着的笑容,竟似菊花,低眉顺眼地恭维道。
“城中情况如何?”这是问史彦超的。
史彦超答道:“都已经控制住了,没有出现乱子,这干楚民,都很老实!”
“周行逢妻儿呢?”又问。
“暂时控制起来,拘押在节度府,末将派人严密看守!”史彦超说。
偏头看着他,慕容延钊说:“没有欺侮侵扰吧!”
“有都帅军令在前,上下岂敢违犯?”史彦超答道。不过心中则在嘀咕,严氏又不是什么美貌妇人,帅府也一片穷酸景象,着实没什么好侵扰的......
“长沙也算是湖南首府,可是,官穷,军穷,民穷,同江陵相比,真是天差地别,仓储之中,几无余粮,都能饿死老鼠......”史彦超嘴里忍不住吐槽道。
听其叙述,慕容延钊眼神不由瞥向李观象。迎着慕容都帅的目光,李观象有些尴尬地应道:“长沙钱粮财货,都被周行逢聚敛,充作军用了......”
慕容延钊回过头,似是愠怒,似是感慨:“为了对抗王师,周行逢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都帅初至,是否先进城休息,帅府已然清理好!”李观象请示道。
点了点头,策马入城,慕容延钊语速极快地吩咐着:“立刻拟檄,发传湖湘州县,令其降服,檄至而三日未上表归顺者,即视为叛逆,出兵剿灭。以潘美、曹彬为左右行军使,各领军三千,进军衡、归、道、郴诸州,收取南境!拿下之后,就地驻军,坐观岭南之地,注意伪朝动向。另,遣使向东京报捷,长沙已下,湖南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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