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的夜色,伴着侵骨凉风,包裹着史彦超这百骑。隔着数里地,登上一座土岗,遥望云中城郭,他十分感慨,虽然有些模糊,但记忆中的云中城,不及此高,不及此宽,连脚下的壕沟都显深邃。
“这云中及辽军,真是处处透着怪异啊!”很快,史彦超就发觉了问题。
“我也觉得奇怪!”身边的军官跟着说道。
闻言,史彦超不由偏头看看他:“你这小子,看出什么了,说来听听!”
军官直接道:“夜幕已降,这偌大的云中城上,竟然没有多少灯火!此前探报说,云中内外,由早及晚,乱象不止,骚声不绝。如今王师北上,却是一片沉静,还有辽营,如此庞大,却也灯火零星,仿若无人......”
“你说得不错啊!”黑夜之中,史彦超鹰隼一般的目光显得锐利而明亮,轻踹马腹,冷声说道:“走,随我到辽营去看看!”
“将军,辽军的探骑已然察觉到我们了,还是不要再继续犯险了!”军官劝道。
“怎么,你也要学那康再遇,作那妇人唠叨,还是你怕了?”史彦超以一种玩笑的语气,说着侮辱性极强的话。
果然,军官道:“区区辽营,有何可惧?跟着将军,刀山火海,大可去得,将军都不怕,我又岂会畏险?”
显然,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史彦超麾下的将士,尤其是这些亲随扈从,都有种骄狂无畏。见其状,史彦超露出了点满意的笑容,用鞭子轻抽了他一下,骂道:“你口气倒挺大,当面可是十数万辽军!”
话是这么说,但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先而出,后边的汉骑,紧紧地跟随着他,奔下山岗,而后直直地向辽营而去。
越是靠近,越觉惊奇,因为从目标营寨传来的都是些“妇女哭、孩子叫”的动静,并且,几乎没有防御,连拒马鹿砦都没有,直直地冲入其间,踏营的轻松大出意料。
“将军,这辽营之内,居然都是些老弱妇孺!”一片骚动间,亲随军官对史彦超道。
“走,到其他营寨看看了!”史彦超的表情已是异常严肃,眉头紧皱着,不假思索地引众而去,丝毫不管那些老弱。
然后,连穿辽营,踏过四座营寨,发现都是空营。这下,要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那史彦超也就枉为大将了。
“辽军居然撤军了!”史彦超惊声道。
不及他细思,自西面的云中城已传来一阵杀声,灯火幢幢,动静不小,但显然是冲着史彦超而来的。毕竟,他这百骑,过于张狂了。
没有丝毫犹豫,史彦超领人掉头便走,没有与辽军厮杀的意思。稍悉敌情,他也没有自大到真靠这百骑与辽军对抗。不过,在撤退前,又转道那座“民营”,抓了两名老者,既为引起骚乱摆脱辽军追击,也想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一些更确切的情况。
等史彦超摆脱辽军的追击,回到前锋骑军时,已然接近子夜时分。出击的百骑,死伤了三十余人,但不妨碍史彦超心情的愉悦。
康再遇带着人,选择的驻地,是一座林岗,旁边就是桑干支流,进退皆有所依仗,没有扎营,只以百人为单位,篝火而眠。
面对史彦超的归来,康再遇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以烤熟的马肉招待归来的将士。坐在篝火边,锋利的匕首切割着马肉往嘴里送,史彦超问道:“军中情况如何?”
康再遇也是爽快人,直接道:“前后阵亡两百一十二人,缴获战马三百五十四匹,辽军的伤亡当在千人左右......”
“费了这么多功夫,才如此战果,岂不可惜?”史彦超这么说。
听其言,康再遇以为,这是史彦超还在为劝阻他追击而气馁,当即说道:“定襄军杨将军派人传信,他率一万步骑在后,距我们十余里外扎营。另外,卫王也率大军北上了!”
得知此军情,史彦超却兴致高昂,底气明显充足。注意到他的表情,康再遇赶忙问道:“还未闻将军至云中探敌,有何情况?”
“大有收获!”史彦超的双目中,流露出兴奋的色彩:“辽军大部已经撤退,云中城外几乎全是空营,城内留有一部,怕是为了牵制我军追击。显然,辽军此番是畏惧我大军威势,自知不敌,故而撤退,此前的一切异动,都是为了迷惑我军,为其争取撤离时间。从云中老民口中,也佐证了这一点!”
闻之,康再遇也是大吃一惊,果真如史彦超所言的话,那这则军情可就太重要了。当即表示道:“当速通报与友军,禀明卫王!”
“这是自然了!”史彦超说:“不过,契丹大军已撤,虽难知其遁走多时多远,但我们乃先锋劲旅,也不当坐视之!”
听其言,康再遇心中顿时一紧,看史彦超这样子,又打算搞事情了,问道:“将军意欲何为?”
“何为?”史彦超嘴角一咧,嘴里嚼动着马肉,应道:“自然是绕过云中,追击辽军!”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康再遇凝眉说。
“不冒险,难道让十几万辽军从容撤退?”史彦超瞥了他一眼,严肃道:“打仗哪有不冒险的,倘若真让辽军全身而退了,那我们这支军队,是否太过无能了?自北伐以来,幽燕那边可是几番大战,战功赫赫。此番难得有此机会,怎能错失追歼时机,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你也不必劝我,我意已决,率军绕过云中,向北追击,定不让其轻易走脱!”史彦超盯着康再遇:“康将军若有他意,可逗留于此,等候那杨业以及卫王大军,替我陈禀,言明其意!”
史彦超这么一说,康再遇还能如何表态,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也没有他路可选,道:“倘若将军执意进军,末将愿意随军!”
倘若真如史彦超之言,他留在此地,等候大军,那么不管实情如何,一个怯战畏懦的名声,是逃不掉的。
达成共识,各自休整,待天未明时,临时营地,在史彦超的催促下,休整了一夜的汉骑动了起来,收拾甲械,整备军马,其后借着春晨曦光,向北进军。
待及云中,不作停留,迅速地绕过,一路向北。史彦超军的动静,自然在云中守军的眼中,迅速禀报耶律挞烈。而耶律挞烈闻之,却显得很淡定,只说不必理会,区区数千骑,孤军去追,胆气是足,但失以明智,不足为道,只命人继续监视南面的汉军主力。
而后方的定襄军,得到史彦超的通报,也警惕起来,在天明之后,也领军北上,迫近云中城。待临史彦超的驻地,已是人马一空,只留下一片篝火狼藉,从伤兵的口中得知史彦超领军追击辽军情况。
闻之,杨业是脸色大变,昨夜,史彦超做了追击的决定,并将此军情通报了杨业。当时,杨业就急遣兵士,北来劝阻他,让他稍安勿躁,不要冒进。
但显然,根本没起作用。事实上,杨业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劝阻,更起了反作用,激其进兵之心。在史彦超看来,你杨业一个后辈,就算得皇帝宠信,也还没有资格对他史彦超指手画脚。
杨业呢,能够理解史彦超的追击建功的心情,但对其急躁的做法,却不敢苟同。从辽军这几日间的动向来看,在撤退方面,显然做了充分准备,敌众且多,敌情究竟如何,仍不明朗,这样的情况下,贸然追击,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是以,在得知史彦超军的进向后,杨业立刻将军中的五千骑带上,准备也北进。而独留副使康延泽领军,监视云中城情况,等待符彦卿大军。
杨业所率五千骑,除了符彦卿调拨的三千河东蕃骑,剩下两千则是定襄军骑,边军之中,有两千骑兵者,独定襄军一军,可见天子的钟爱。
而杨业领军北上,可不是为了追击辽军,而是支援、解救,他并不觉得史彦超能取得什么战果,反而可能陷入危险。毕竟,策应史彦超,也是符彦卿的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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