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之后,虽有余乱,但再难成气候,蜀中元气大伤,蜀民也再顾不得愤怒了,吃饭,活下去,还是第一要务。或许之后,再考虑重建家园?
......
雍熙二年夏四月初十,垂拱殿内,大汉皇帝刘旸依旧脊背挺拔地坐在御案后,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奏章。继位不足两年的时间,面容间的皱纹是愈显深了,身上的帝王气却也越发深重。
殿下,徐士廉、王旦、赵德芳三名内阁学士,都埋头伏案,仔细而认真地整理奏章,书写公文,场面严肃极了。
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侍郑元走了进来,久待皇帝身边的人,从这些内侍脚步的频率都能判断出一些东西,虽然保持着手中的动作,但在场几臣或刻意或无意识地将余光瞥向郑元。
唯一不动如山的,还得是皇帝刘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平复了下呼吸,郑元躬身长拜:“启禀官家,曹枢相殿外求见!”
刘旸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凝视殿外方向,出声道:“宣!”
很快,曹彬那清癯的面容出现在众人视野,殿中包括皇帝刘旸在内都放下了手中活计,看着曹彬。
曹彬见礼,似乎能感受到那股期待意,双手捧呈一道军报,肃声道:“禀陛下,蜀乱已平!”
此言落,徐士廉几臣都不由面露喜色,若不是礼节所限,怕是都要雀跃鼓舞了。
刘旸很是内敛,类似的奏报,去岁冬时上官正上表过,结果等待大汉的是“李顺之乱”。招了招手,郑元立刻趋步,将曹彬手中军报呈到刘旸手中。
每一封奏报都仿佛附存有上奏着的一点灵光,每一封气质各有不同,而招讨使杨延昭的这封军报,内容并不详实,遣词更显质朴,但是给刘旸的却是一份强烈的肯定。
过了好一会儿,刘旸方抬起头,脑袋偏向西南方,迷离的眼神中露出极其复杂的情绪,嘴里喃喃道:“怨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吧......”
言罢,刘旸起身,快步走下殿阶,径往外而去。皇帝的表现让人讶异,但一干人几乎本能地跟上。
君臣一行,脚步急促,行色匆匆,却是皇帝亲自领头,一路走在宫道,穿过重重宫禁楼宇,直至乾元殿前。
紫微城很大,但这或许是所有人走得最累的一次,刘旸只抬头望了眼,气息急促了几分,然后也不休息,钻入殿后,寻到楼梯,开始爬楼。
就是放到后世,乾元殿也是二十多层的高楼,楼顶有座观景阁,世祖皇帝壮年时期经常登楼望远,刘旸也陪同过,此次却是他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登楼。
排开臣侍,冯风孑立,直望西南,良久,在内侍郑元等得内心焦灼不已时,刘旸方才回身。
“陛下!”
“陛下!”
“官家!”
跟上楼的几名臣子望着皇帝,都关切地唤道,刘旸扫视一圈,手一摆:“下楼!”
不知是情绪宣泄足了,还是单纯高处不胜寒的缘故,刘旸鼻子是通红的......
“去政事堂,请众相公来此议事!”回到垂拱殿,再度落座,刘旸冲赵德芳吩咐道,语气严肃而郑重地说道:“该善后了!”
蜀乱平定的消息,在朝廷推动下,飞速传遍天下,告之全国各道府州县官民。平乱的详细情况,也从多人、多衙属陆续上呈洛阳,让朝廷有取得更全面的认识。
而经过几轮细致的讨论,关于援蜀的各种安排,在朝廷的统筹把控下有序展开,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保证各种救济物资的供应,尤其是粮食与药材,这是蜀中最稀缺的。
为此,朝廷决定以财政使张雍权西南转运使,亲自出马,保证援蜀物资的调度安排,这样的安排,似乎也预示着什么。毕竟正常情况下,即便要财政司出人,派个副使也足当其任了。
于是乎,横跨雍熙二年的春夏秋三季,在通往川蜀的水陆交通线上,都是朝廷从各地筹措输送入蜀的援应物资。
说来也有几分讽刺,整个川蜀,尤其是剑南,对外输出了三十多年的钱粮物资,这还是第一次得到汇报,只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多少有些残酷。爱哭的孩子有奶吃,流血的孩子才有肉吃......
在朝廷开启蜀乱善后事宜的同时,一支身负皇帝密令的队伍也从洛阳出发了。内阁学士徐士廉,将前往成都府接替王审锐担任成都知府。
与其同行的,还有武德使林特以及新履任的刑部侍郎向敏中,他们去成都,就一件事:抓人。
不管是潘佑之死,还是蜀中之乱,虽然被搞得污浊漫天,个中许多细节都毁于战火,但仍旧让朝廷抓住了不少把柄。且不提蜀中有志之士因天府之土被摧残,痛心之下的各种举报,仅仅武德司这边,在平乱的过程中,就收集了大量罪证。
成都之围时,涌入城中避难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严格意义上来讲,都是有罪的。当然了,小鱼小虾是不值得朝廷如此郑重其事,大动干戈的。
首先被拿下的,正是前成都知府王审锐!而紧随其后,川蜀勋贵、官僚以及一部分罪行深重的豪强地主,三百余人,陆续被拿下,各个都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
其中震动川蜀的便是,连“二王”家族的当家人王申均、王昭雍,也被拘拿。罪名众多,但核心只有两条:欺君乱法,蜀乱祸首!
这些人,在此前基本上可以说掌握着蜀中六成以上的话语权,若是那是朝廷如此株连拘捕,那么一场变乱或许产生在须臾之间I,然而大乱已矣,强兵在蜀,当朝廷大令一至,抓人也好,杀人也罢,易如反掌的事情。
......
雍熙二年秋九月,经过近半年的抓捕、讯问、定罪,以王申均、王审锐兄弟为首,317名蜀乱罪臣(民),被押往洛阳南市,执行死刑。洛阳士民,观者如堵,反响热烈,毕竟,有好些年没有集体处刑这种热闹看了......
当然,这显然不只是一道诏令,行刑处斩那么简单的。为了达成这项决议,几个月的时间里,朝廷发生了无数次角力,有支持处重刑的,也有建议从轻发落的,总得来讲,后者居多。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从勋贵到官僚,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看到如此大规模处刑自己阶级同道的情景。
何况,这种先例,那是世祖皇帝才有的权威,也是世祖皇帝诸多为士大夫们所诟病的暴行,今上可是个仁厚之主,怎么能和先帝学呢?
因此,在皇帝刘旸朱批定论以前,那是声声劝谏,重重阻力,一齐向他施加。然而,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虽然任其喧闹,但勾批死刑之时,仁厚的皇帝没有丝毫的犹豫......
随着刀光闪烁,三百多颗人头落地,雍熙二年又被涂抹了一层艳丽的血色。只不过,比起蜀乱之中几十万人的死伤,这三百多颗人头却更让天下勋贵官僚、地主富户警醒。
原来,仁厚如今上杀起人来,也是这般狠辣的......尤其,涉及到高级权贵。
王全斌拼死拼活,千辛万苦通过灭大理挣来的公爵,至此而终,莫说世代传承了,家产悉数籍没,直系亲属全部流放海外,在大汉的上层圈子彻底除名!
至此,雍熙皇帝的权威,才真正树立起来。刻骨铭心,烙入灵魂,如无雷霆手段,仅靠温良恭俭让,显然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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