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两人出来时的斜挂半空,逐渐隐没于群山。
长久的沉默并没有让高尚感觉到无聊。
因为沉默意味着罗一将他那番话听了进去,而长久的沉默意味着罗一正在权衡利弊与应对的办法。
他很好奇罗一思虑过后,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与众不同的答案。
因此高尚一边静静地看着眼前潺潺流淌的小河,一边耐心的等着罗一从沉思中醒来。
直到太阳彻底落山,远处的群山与丘陵已经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罗一才开始活动了几下身体。
听到动静的高尚扭头看过去,见罗一的眉头还是稍稍皱着,似笑非笑道:“想了这么久,可是想出第三条路可走了?”
“你这话中满是幸灾乐祸。”晃动了几下身体,罗一将目光与高尚对视,“既然这个疏忽是你提出来的,那你就帮着琢磨出第三条路吧。”
经过反复的思考与衡量,罗一认为高尚的说辞是按照最糟糕、最坏的发展方向去考虑的。
不管是谁坐上帝位,只要他抛出的利益与诱惑足够大,高尚的担忧将不是问题。
不过这也只是推测,还没走到那一步,真正会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准,赌错的几率依旧很大。
如果遇到一个有足够耐心的皇帝,会安排人手长久的逐渐渗透。
最终很有可能是他打下的疆域人家要,他的性命人家也要。
毕竟单靠辽东根本没办法完成对开拓地原住民的汉化,他离不开中原派来的人手。
不过中原的皇帝真采取这种策略,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短期内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要他小心应对,估计在他有生之年不会遭到背刺。
但这一系列的问题,是建立在中原王朝禁不住诱惑的情况下。
万一遇到一个头铁的不为利益所动,或是像李亨这样一天改八百回主意的。
那么他就又回到了原点,不反得不到支持,反了他又不愿也没有精力坐在那个位置上。
如果是这种局面,罗一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只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这同样需要时间,而且一旦他离开也很容易出现变故,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解决问题的方案。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应对的办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罗一不打算这个时候将脑细胞多耗费在这上。
准备效仿一下武则天的行事风格,采用谁提出的问题就由谁去解决这种简单粗暴却又效率极高的方法。
况且高尚这货想要留下,光扔难题可不行,得把问题解决掉才可以。
高尚见罗一沉思了这么久,居然把问题又甩了过来,眼角立刻一阵抽动。
沉吟了一阵,高尚摊摊手道:“如果我能琢磨出第三条路可走,就不会与你说这些。”
“琢磨不出?”斜了一眼高尚,罗一冷冷道:“那你面临的选择也只有两个,要么回洛阳,要么去朔方。”
高尚脸色顿时一苦,抬手指向远处缓坡的麦田道:“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就拿耕田来说,你想这天下没有流民,人人都有地可耕。
可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这天下要你说了算才行。
如果你胁迫着朝堂按你的意思去做,那你与争夺那个位置有区别吗?
大逆不道的事情做了九成,结果就差那一哆嗦你停下了。
我真搞不明白你图的是什么。
再者,你名不正言不顺的,谁能真心为你做事。
官吏暂且不提,就单说幽州这些有田产的百姓。
谁能护住他们,他们就跟着谁走。
而能护着他们名头最大的,自然是皇帝。
你没这个心,他们自然不会选择跟着你。”
察觉出有些过于激动,高尚再次抬手指向罗一的身后,竭力让声音变得平稳道:“从脚下的奉诚一直到北边的望建水,南北三千里,东西一千里。
这么大的地界儿,你想占得安稳占得彻底,必要要有汉姓人过去。
可汉姓人你从哪出?从辽东迁过去?但辽东自己都不够用。
你肯定是要从河北安排人过去。
可那等苦寒之地没人愿意去,你没有帝位就无法用强。
若是以郡王的身份强行行事,你觉这与谋反有区别吗?”
放下一直举着的手臂,高尚深呼吸了几下,沉声继续道:“这些还只是你拓地后续的隐患。
更麻烦的是整个天下即将分崩离析。
河北的发难以及辽东的不听号令,会有很多人会纷纷效仿。
李隆基为了制衡李亨,不但分封宗室在全国各处也几乎都设计了方镇。
如果河北与大唐再这么僵持下去,不出两年的时间各方镇绝对会不受控制。”
担心罗一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高尚沉吟了一下,补充道:“前不久河南的战况就是一个预兆。
河北在整个河南之地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不光是唐庭那边任命的比较乱,以及河北有东面三国的相助。
更主要的原因是有人已经开始有了私心。
从去年冬日的陈留开始到现在,在河南对抗河北的实际上只有张巡这个一县的县令。
守卫睢阳时,张巡发了不知多少求援的消息,而且即便是接到了上边派出援助命令,靠着淮水的许叔冀就是窝在临淮不动。
既不出兵,也不退走,很明显是打得什么主意。”
微微顿了顿,高尚叹了口气,“说这些不是为了笑话唐庭,河北这边其实也是一样。
如果使君一旦不在,河北恐怕比唐庭那边还不堪。
领兵的将领实在太多,再加上还有那些唯恐不乱的望族,不知道要分乱成什么样。
而两边都缺少能够力挽狂澜之人。
李亨不是明主,今后更要与李隆基僵持。
河北这边史思明,崔乾佑又不对付,可以想见今后天下各处全是乱糟糟的一片。
你不出来争位平息天下的乱战,根本没法按你的心意行事。
而且如果你真在意百姓,也不该执意去行本末倒置之事。”
罗一眉头挑了挑,“洛阳的那位难怪会反,你这张嘴真是了得。
但我问的是该如何走第三条路,不是让你讲困难,更不是让你劝我去争帝!”
抬手对高尚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罗一沉声道:“给你一刻钟的功夫想出一个法子来,不然什么后果你该知晓。”
罗一面上说得霸道且坚决,其实心里也有些乱。
他没想到现在就有方镇开始不听号令,已经开始显现出分裂的迹象。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高尚,也需要时间去思考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
只能让高尚先闭嘴,并且试一试这个货到底有没有应对的其他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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