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大典结束后,张士诚站在王府门外踟躇了许久,终于狠下心,咬了咬牙,向王府中堂走去。
刘夫人面若冰霜地坐在中堂,家丁丫鬟们噤若寒蝉,连浣秋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刘夫人后面,从小到大,还从未见刘夫人生如此大的气。
封赏大典刘夫人不关心,但是世子和张皓却是她的心头肉,封赏大典还没结束,张皓升官和世子开府的消息就传到了刘夫人这里。
张皓自己的安彩局说白了就是一个野衙门,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张皓少年心性,吸引不了太多人的重视,但是集贤院就不一样了,在元朝官府中这个单位相当于国子监祭酒的职位,这个职位才算是张皓正式地迈入官场,而且一进去就是四品的高官。再加上张皓敏感的二公子身份,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世子张旭开府那是迟早的事情,张旭去年已经成年,本来就要完成的开府事宜因为围城三月而耽搁下来,关键张皓升官和世子开府偏偏在同一天,这是在给朝臣们什么信号,不言而喻!
世子作为名正言顺的储君,张士诚事业的唯一接班人,不可避免地会让一些投机者们盯上,那些自认缺少机会却又想更进一步的人,会像苍蝇看到屎一样的蜂拥而来。提前投靠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这些在世子时期的亲信一定会在世子上位以后得到重用。
李行素早就跟张士诚说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就会有争斗,就有人想钻营,想上位,这是利益使然,古今皆然。
张士诚也能预料到了这种局面,但是无奈其膝下只有两子,老二又是那副样子,世子就成了接班的独苗,张士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
原来条件不允许,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张皓从一个纨绔少年横空出世,高邮献策的功劳不在话下,几天的功夫就捣鼓出来了一个安彩局,至少张皓给了一种可以和世子别别苗头的信心。
迫不及待的把张皓推出来和张旭打打擂台,张士诚也让准备投靠张旭的人警醒下,知道这个周朝目前的主事人是谁?
还有一个更大的顾虑,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在这个朝廷里面,不能只有一个世子,还是一个品格优秀、处事稳重的世子,内是嫡系长子,有刘夫人无条件支持。外有朝堂重臣也是其恩师蒋辉作为外援,据说一些军中将军已有了投靠之意。
张士诚要让那些投机者们知道,你们投靠之后并不能高枕无忧,因为你们投靠的人不一定就是最后的胜利者。也防止这些人狗急跳墙,哪天让他这个主公来个“突然暴毙”,然后扶起对他们有利的世子上位。
张皓的存在就是对世子最大的督促,仿佛在告诉张旭,你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张世子,好好做事,继续努力哦!
张士诚知道把张皓推出来有点拔苗助长,但是高邮稳定下来,以后地盘也会越来越大,那些跟着他们打天下的老兄弟定然开始有享乐的心思了,从占领高邮后一些老兄弟在高邮疯狂置产,有些人连小妾都纳了好几房,这让张士诚暗暗惊醒。
说白了,张皓就是搅动这一池死水的鲶鱼。当然,张皓愿不愿意当这条鲶鱼也是两说,如果现在有人现在告诉张皓要做好一条鲶鱼,张皓大概率说:“你才是鲶鱼,你全家都是鲶鱼!”然后直接蹦到岸上,死给张士诚看!
当然,张皓如果知道张士诚是此种心计,也会嗤之以鼻,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这群渣渣,还在这一亩三分地里面瞎搞斗争,等到朱重八来了,一切“桥撸灰飞烟灭”,争个屁!”
刘夫人可不管哪些,她只知道张旭和张皓都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让他的两个儿子在擂台上反目成仇,打的头破血流,她第一不答应。
张士诚小心翼翼地走进中堂,想把自己当成“小透明”,悄悄地向后房摸去。
浣秋看着主公这不着调的鸵鸟走法,哀叹一声,最近家里的人有点“张皓化”。
突然,一声如雷的声音响彻中堂:“张四九,你给我站住!”
张士诚全身一震,如同孙悟空的定身法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刘夫人怒道:“张四九,你告诉我你让皓儿当那个集贤院院长是什么意思?”
张士诚仿佛找到了反击点,愠怒道:“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张四九!”
刘夫人起身一把拽住张士诚的耳朵,说道:“张四九叫了几十年,怎么就叫不成了,那我该称呼你什么,主公还是皇帝陛下?”
张士诚连连喊疼,赔笑道:“叫得叫得,夫人说叫得就叫得!”
当初张士诚还是一介贩卖私盐的走卒,而刘夫人却是一个丰衣鼎食之家的小姐,阴差阳错认识了张士诚,也许是缘分到了,那时候还叫玥儿的刘夫人对张士诚情根深种,非张士诚不嫁,甚至面对着父母以绝食相威胁。
刘夫人最后如愿嫁给了张士诚这个穷小子,当时这桩婚事引起了十里八村的轰动,刘夫人在当时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以美貌而著称的少女,前来提亲的少年俊彦把刘家的门槛都踏坏了,没想到最后这个大白菜让张士诚这头猪给拱了。刘家嫁女,那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乡人只叹这张家祖坟何止冒了青烟,简直就是在喷火。
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当时还是穷小子的张士诚如今成了名震天下的高邮之主,而当时被人说成傻子的刘夫人在今日看来就成了慧眼识珠,选中了一个翻百倍的大牛股。
一直以来,张士诚对刘夫人都是敬爱有加,呵护备至。而刘夫人也对张士诚夫唱妇随,言听计从,一般都会让张士诚难堪,说的是“一般”,“二般”就不一定了,比如说今天。
刘夫人直接指着张士诚的鼻子道:“你说是什么意思?旭儿开府就开府,你给皓儿做这个集贤院院长是什么意思?”
张士诚尴尬道:“我看那厮所选用的高家之女高若男出类拔萃,想着那厮有这方面的天赋,想想都是自己的孩子,有天赋不发挥出来是不是太浪费了,所以集贤院院长非他莫属!”
刘夫人气道:“编,再接着编!”
想着这些年养育这两个孩子的不易,刘夫人有些抽泣道:“这两个孩子都是我身上掉下来亲生骨肉,旭儿作为世子,需要承担他的责任,旭儿他开府我没有意见。皓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选在这个时候让他当什么劳什子的集贤院院长,不是把皓儿架在火上烤吗?难道你真想看着他们亲兄弟俩反目成仇吗?”
张士诚看着抽泣的刘夫人,忙安慰道:“玥儿呀,没有这么严重!夫人你想想旭儿的性格如何?”
刘夫人被转移了话题,果然停止了抽泣,说道:“旭儿温文尔雅,待人温和,这脾性在朝臣中也是有口皆碑的。”
张士诚说道:“那就是了,旭儿这个性格做个守成之君没有问题,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你看周边的‘香军’刘福通、郭子兴,还有方国珍、徐寿辉,即使是新败于我们的元朝官府,也都非易与之辈,强敌环伺,但是旭儿这个性格,好的说就是温文尔雅,不好的说呢就显得有些懦弱,你觉得旭儿即位后,面对着这些强敌胜算几何?到时候张家一旦落败,后果如何?”
刘夫人没有想到此层,但犹自说道:“那让旭儿多锻炼便是,为何还让皓儿出来当旭儿的对头?”
张士诚叹了口气,说道:“张皓那狗东西正相反,凡事敢作敢为,桀骜不驯,用李先生的话说,如果皓哥儿能收敛下性格,那就有了枭雄之姿!”
刘夫人看他们父子吵吵闹闹,没想到对张皓的评价这么高。
张士诚继续说道:“现在那狗东西你也看到了,从坠马苏醒以后,高邮献策那就不说了,这个安彩局,短短的十天时间,那厮半文钱没有,生生地把那安彩局给弄了出来,这个本事,就算是我,自问也没有办法做到!”
刘夫人惶恐不安道:“夫君难道你想让皓儿取旭儿而代之?”刘夫人向来知道旭儿的秉性,如果失去了世子之位,地不地位的姑且不说,那么爱面子的张旭自寻短见都有可能。
张士诚忙安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会呢?你可是不知道那狗东西在听到自己当了集贤院院长是个什么反应,竟然当庭举手反对,这一方面说明那厮无心权力,另外也说明他无心和旭儿打擂台。”
刘夫人现在脑子有点混乱,说道:“皓儿无心权力,夫君为何还如此......?”
张士诚道:“还是那句话,现在的时局不允许那厮当个富贵闲人,所以我只能赶鸭子上架,而且只有他在旁边鞭策,旭儿才能快速地成长,成为一名合格的世子!我这样的良苦用心夫人该明白了吧?”
刘夫人点了点头,羞愧道:“今天实在错怪夫君了!”
张士诚抚起短髯,微笑道:“无妨无妨,夫人也是为孩子着想,关心则乱嘛!”
刘夫人长舒了一口气道:“现在你的周朝初立,百废待兴,外围又是强敌环伺,正是父子齐上阵的时候,你们父子三人还是要团结一心,所谓父子齐心,其利断金。不要让这大好局面付诸东流啊!”
张士诚笑道:“那是自然!”
这时候,只听门外一声怒喝,“其利断金”中的张皓手持长枪,大喊道:“张老匹夫,来与吾大战三百回合!”
张士诚勃然大怒,都打到门口了,这还能忍?这就要拿起长枪让张皓知道老虎的胡须不是随便摸的。
刘夫人连忙拦住道:“就别跟着添乱了,皓儿正在气头上,再说这事干的确实不地道,人家有功不奖就算了,还被你摆了一道。赶紧先避避,我先劝劝他,要是他死活不干这个集贤院院长,你这计策也是白搭!”
一切从张家的利益出发,刘夫人迅速转变了立场,当起了张士诚的帮凶。
张士诚犹自强辩道:“谁说没有奖励,那个集贤院院长就是对他的奖励!”
张皓要是听了这话,肯定把张士诚鄙视到渣,再说一句:“我谢谢你哦!”
刘夫人连推带拉把张士诚弄到后房,待张皓冲了进来,发现除了母亲和浣秋,竟然没有发现张士诚的踪影。
刘夫人责备道:“皓儿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有什么事吗?”
张皓楞在当场,这老匹夫竟然......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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