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路勤王兵马溃了!张太尉,他们冲不过女真人的铁桶阵!神州天倾就在眼前,都这种时候了,又何妨让神兵一试!”
“神兵!神兵!孙相公,若是让那支江湖骗子组成的军队出城迎战,才是将汴京推向万劫不复!”
汴京南墙,宣化门上……
披着紫袍的公卿眼睁睁地看着城下最后一支宋军的影子消失在莽莽雪幕里,终于觉得心头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希望与身上的血一起凉了下去。
汴京二次被围,官家战和不定,城中更是有软骨头的奸臣以阻碍和议为由,下令各地勤王兵马原地驻防,将大宋为数不多的可战之军调动得七零八落。
今日城下这一战,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勤王兵马,更不知他们是没收到令,还是只凭着一腔忠勇不管不顾地杀了进来——总之,他们终究是没能越过女真人的凶悍,入得这煌煌汴京。
他拉着身边须发斑白的老将,苦口婆心劝说,想要将最后的杀手锏压上,可那位大小十八战入得城来勤王的老将只是气得摇头叹息,连声说:“荒唐!荒唐!”
这里原本卫戍的禁军已经被全部撤了下去,大段的城墙上只剩下黑色经幡在雪中无力地摇晃着。城墙中间还有一面大旗,上面鬼画符似地画着一张所谓的“天王像”。
捧这位神棍上位的大臣们此时大都躲在宫城之内“以待捷报”,只留下这位紫袍大员和一名披着甲胄的老将皱着眉头与那堪称横空出世的“天师”郭京并立。
那位郭天师披着一件青灰色的道袍,在闰十一月的漫天大雪里披散着头发,手持三尺青峰长剑口中一直振振有词。
他时不时地还从道袍下取出一两张黄纸,挑在剑锋上随意挥了挥,不知怎么就燃烧起来,随着这漫天落雪化为灰烬。
老将是邓州知州、南道都总管张叔夜,他冷眼看着这神叨叨的“国师”,看他卖弄那些江湖法门,心里却也一直在打鼓。
道法秘术,他一个久战宿将自是不信的。尤其是站在城上,回头看宣化门后、瓮城之中那一群乌合之众,更是忍不住地叹气摇头……金军围城之后,他拼凑出三万大军,拼死冲入汴京城中勤王。
可却没有料到官家御前、西府上下、城中诸公居然已是如此不堪!
——他们怎么能相信一个江湖神棍带领的汴京地痞有退敌之策!
在张叔夜看来,这郭京或许是有些江湖手段,可如今的战场,面对那些野兽一般凶悍的金人,这些鬼神手段又能起得多大作用?
那些金兵甲士才不会管你什么六丁六甲的符咒神兵,铁骨朵、破甲锥招呼上来,便是穿着步人甲也扛不住,更何况这些只穿了粗布一副的市井地痞。
可昨夜,禁军一千精兵新败,近半人马慌不择路地踏冰过河时直接淹死其中,剩下的人就在这瓮城下,当着汴京军民的面被金人屠戮大半,至今尸体还躺在那里无人敢去收敛。
那些金兵甚至砍下宋军军士的头颅,用石炮打了进来,让汴京守军本就低迷的士气降到了谷底。
刚刚,那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城下的勤王兵被女真人驱赶到这城下,虽然大雪之中看不见他们的结局,可听那惨烈厮杀,想来也不会比昨晚的禁军强到哪里去。
面对少帝的询问,他们这些主战的将领再没有什么退敌办法,说来说去只有一条:苦撑待变!凭着汴京城中还算丰富的资储,熬到金人粮草撑不住退兵为止!
至于那位紫袍大员,便是宫内主战的兵部尚书孙傅了。
这位虽说是文臣,可到底领兵部尚书,和武人们互相杯葛久了,也有了些许胆气。
此时此刻他甚至还敢亲临城楼上来,看那勤王兵马与女真围城大军的大战。只是结果却是又一次的绝望……
四十天来,一次次的兵败将亡已经让这位兵部尚书对军队不抱什么指望,走投无路下,居然将全部的希望押宝到这位郭京郭天师身上。
据说这中书侍郎何栗带着这位孙尚书昨晚冒着鹅毛大雪,连夜跑到郭京所谓的“道观”,苦苦哀求请他和他所招募的“神兵”出城做法,挽汴京于水火。
初时这郭京不允,直到最后孙傅威胁说要断掉他们粮饷,这位天师方才犹豫之中勉强应了下来。
如今,这位天师做法已毕,金人那边一时间似乎也被宋人城头这不寻常的异动给唬住,竟然连发射石炮的频率也降了下来。
“孙、张二位相公……时辰已到!开城!”郭京眯着眼,很是刻意地捏着嗓子,对身旁冷冷打量自己的张叔夜说道。
“不可——”张叔夜看都没看这神棍,只一扬手便止住那几个跃跃欲试想跑去传令的禁军。
他原本算是文臣,可这些年出任方面,领兵打仗、剿灭匪患,也大概知道这些军中兵痞是什么货色,因此对上这所谓国师可是没有半点客气:“金贼骑兵来去如风,你这千余人出门浩浩荡荡,少说也要一盏茶的功夫,若是开城之后金兵扑城,又待如何?宣化门破,这样的责任你担待的起么!”
郭京被这方面重将冷冷地顶了回来,刚想作色,可看了看张叔夜这满身甲胄,还有他身后长子张伯奋已经拔出半截的长刀,终是心底发虚——他可是见过这一对父子当初击破金人包围,杀入汴京的英姿。
想到这里,他又望了一眼那位孙傅孙尚书,很是桀骜地说道:
“二位相公莫要担心,我这‘六丁六甲’神兵出城,今日午时必破金军西路大营,活捉主帅完颜粘罕。”他说着咽了口吐沫,向那南大营虚虚地指了指,接着又转向东面道:“待得下午,大军东向,晚上便能破了金国二太子大营,届时金军东西两路元帅尽被我神兵擒获,相公自可挥军掩杀,去官家那里领这扶危定难的泼天功劳!”
张叔夜冷冷哼了一声,他是沙场宿将,自是不信这些江湖手段,只觉得荒唐。
按他的想法,这千余人的所谓“奇兵”只要出城后能支撑一炷香的功夫便是功德圆满,死了还可以给他的兵省下些粮食金帛,只是担心这些溃兵被女真人一冲,冲垮了自家防线。
“郭天师……”他犹豫再三,还是沉着脸持重又问了一句,“你招的这些神兵,真的会打仗么?”
郭京见状,也是冷冷地顶了回来:“我的兵不用会打仗,他们是上去砍头的!”
孙傅在一旁,看着二人相争不下,急得直跳脚。
须知禁军疲惫、范琼新败、就连张叔夜这样的人物领兵出战不还是输得一塌涂地。
如今这汴京城内禁军伤亡近半,勤王兵马一支又一支被碾碎,这神兵可是最后的依仗。若是再不拿出些有用的手段,他怕是也要被那位“少帝”革职查办。
“张相公!汴京安危,皆系于你二人之手,何妨叫天师一试!汴京城百万军民就在这城下看着!天师做法已毕,是你闭门不出!届时天下之口涛涛,皆说你张相公——临阵、怯战!”
张叔夜披甲按剑,原本只是冷眼盯着郭京,听着这兵部尚书居然也昏了头似地怂恿这支地痞流氓出战,甚至还给自己扣上个怯战的帽子,脸色沉得更深:“孙尚书——若是这些神兵败了,冲动自家阵脚,致这宣化门失守,官家御前、百万军民面前!你我可都是罪人!”
他一个领军大臣,对一位紫袍公卿如此言语,话说得已经是极重。
只是如今金人大军兵临城下,这张叔夜又是唯一一位成功杀入城中勤王的帅臣,在官家那里颇受信重,因而孙傅这位兵部尚书也不好对他发作,城墙之上几人一时僵住,只听得阵风扬起,吹得黑色经幡呼啦作响。
“若是兵败,让你那些神兵沿护城河先退入羊马墙内,我自发神臂弓手接应他们入城。剩下的事情,二位好自为之吧……”对峙了半晌,最后还是这张叔夜最终让步。
大宋重文抑武的祖制在此,他虽是文官出身,此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臣。这位兵部尚书甚至不需要请动官家谕旨,一个令就能将自己当场革职。
张叔夜扬手了扬手,阴沉着脸吩咐道:“开门。”
……
孙傅(?-1128)北宋大臣。海州(今连云港市西南)人。字伯野。进士出身,1126年(钦宗赵桓靖康元年)召为给事中,进兵部尚书,拜尚书右丞,改同知枢密院。金兵困汴京,他信重郭京所谓“六甲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择日出兵三百,可直抵阴山。后郭京开汴京宣化门出战,大败而逃。金兵遂陷汴京。
次年正月,钦宗(赵桓)被俘,以他辅太子留守。不久,被金召去死于金。
何栗(1089—1127),字文缜,北宋末代宰相。虽然信重郭京,直接造成宣化门失守。但汴京陷落最后时刻,何栗与张叔夜率宋军残部并东京市民与金军于南薰门一带巷战,保住了大宋帝国最后一点颜面。靖康二年,随徽、钦二帝北迁,绝食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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