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和杨沂中原本对此事也不大知情,只是觉得其中蹊跷。毕竟,若是金军只有一万兵马北上,为主力清扫北归道路,无论如何不至于让刘光世如此狼狈而逃。可他们却没有想到,耶律马五居然也被划到那位尚显年轻的完颜兀术麾下,并且不顾河北路四周义军、盗匪云集,行险将自己的兵锋推进到了京东路门户齐州一带……
刘光世手头除了大约一万人是自己常年恩养的心腹之外,其余的皆是这半年来招募在麾下的所谓“义军”,六万大军当即溃散,张俊和杨沂中这些知兵的宿将看来也是丝毫不奇怪的事情。
这种局面,换做他们,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掉头与女真人交兵,那是万万不可取——这乱世里,对武人来说,官职什么的都是虚衔!手中有兵、头顶有个名分,哪里不能逍遥快活!你看那顾节度就想得明白,在众人面前赚足了眼泪,之后扬长而去,至于他带着那小队兵马去做什么,谁又能知道!
刘光世六万人都溃败了,他这三千不到的兵马就是抵挡不住,官家还能治了他罪不成?
所以,当黄、汪两位将局势点破,这两位军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填进去的又不是自己,何苦为了一个新晋的节度,得罪当今的枢相和新君呢?
可他们却也没想到,顺德帝姬这时候居然跳了出来。
这位帝姬身份地位超然,他们又怎会不知道,这拥立之功,除了那位顾节度,就属她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猛然被她点到,这两人都是心头一惊,先是看了看官家,又看了看两位相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好。
最后,这两员堪称行在军事柱石的重将对视一眼,还是做过赵构班直的杨沂中梗着脖子勉强分说了一句:“若是金军只有万人,那顾参议手中精兵,还可以借着河北、河东诸多城池周旋一二。若是三万金兵,则实无可能……不过,好在,女真精锐也不过万骑。”
“不过万骑——”赵璎珞打断了他,声音冰冷,竟是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杨大郎好大的口气!你手中那三千人可挡得住这万骑女真精锐!张太尉的兵马又怎么说!你们不愿意北上也便罢了,如何让我连一条属实的军报也不去送!”
赵构眼见得自己这位十九姐耍起了脾气,怕不好收场,终于又站出来,策马到自己妹妹面前,深深地叹了口气:“璎珞,我原本也没想瞒顾卿……只是怕,只是怕……他若知道金军兵力,会如刘光世那般一朝崩溃,到时候金军与我们之间可就再无人能阻了!”
“官家!”赵璎珞急得兜转战马,“官家自己也说,顾渊是为了富贵赌上性命的人!他既然已经站上了这赌桌,又如何会轻易下来!可我们这些人,难道不该至少告诉他对手手中的本钱么!还是说,官家原本就打算诓他北上,去做饵,给自己争取南撤的机会!官家如此作态,难道就不怕寒了天下英雄的心!”
赵构被她这一席话堵得无可说,正沉默时,黄潜善却跳了出来,拦在二人之间,厉声喝道:“赵殿帅!你须是我大宋的臣子,身为臣子,你便是这样君前奏对的么?”
“我偏是这般奏对!”回答他的,却是这位赵殿帅跃马扬鞭,绝尘而去的身影。
行在文武和御前班直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他们没想到,这位顺德帝姬耍起性子来,简直是将大宋官场上那些君臣之道踩在地上,甚至还能毫不客气地碾上几脚。
许久之后,赵构方才咳了一声,缓缓解了一下气氛:“二位相公莫要动气,我这十九姐,从小便是这样性子,汴京诸位臣僚们多有耳闻,便是太上拿她也是没有办法。”
汪伯彦被气得不轻,不过看起来黄潜善虽然刚才声色俱厉,此时表现得却对此毫无芥蒂一般。
这位紫袍大员此时一面捋着自己的胡子,一面笑着望向赵璎珞的背影,说道:“帝姬性情率真,倒不失为官家之福啊……”
“黄相公——你这是被气糊涂了!”汪伯彦不解。
“官家、汪相公,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么,其实帝姬哪里是在怨我们瞒下了耶律马五那两个万户的事情……帝姬真正关心的是这位顾节度啊!”
……
顾渊自然是没有想过要掉头回师的。
于他而言,前面究竟是一万女真精骑还是再加上两三万杂胡兵马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是一片供自己纵横驰骋的战场——他要用那些金人做铁毡,在这里练出一支敢战精兵。
要踩着他们的尸骨头颅,去取自己的功业,让自己成为这山河之望!
所以,当从行在而来的传骑单枪匹马在稍晚些时候追上他这大队的时候,他也只是笑笑。
来送信的自然是赵璎珞唯一指派得动的张伯奋,这位跟她从汴京城里杀出来的邓州子弟,此时已经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死讯,正是神色郁郁,心头憋着国仇家恨,看着这位节度使这支北上的兵马甚至恨不得就此留下,跟着他向北打过去。
只不过他带来的消息也着实有限……
对于耶律马五所部究竟在何处,行在不知道;对于完颜兀术如今行至何处,更是无人知晓。即便是往行在报去的军报也是混乱不堪,不过是四处流言和有限的军报做了最粗浅的比对——这煌煌大宋,军事情报做成这个样子,又如何想着能够与正值巅峰的女真帝国一战?
“回去告诉顺德帝姬——就说我知道了……”他骑在马上,摆弄着手中地图。
那是虞允文从附近不知道哪个达官贵人手中弄来的,倒是个高档货。只是上面绘了太多花纹神兽,看上去花里胡哨地,却偏偏连最关键的城池、山河画得十分写意——夸张程度甚至赶上他那个时代售楼处的楼盘宣传册,让他这个接受过完整军事参谋教育的家伙都花了好久方才弄明白这京东诸路的地理兵要。
“……顾节度想说的就这些么?”张伯奋听他语气平淡,也是微微一愣,原本以为这位顾节度至少会大骂一下那两位相公,然后停下来犹豫一番究竟要不要继续北上呢。
“就这些……”顾渊笑了笑,看着这英武的青年将军,忍不住动了招揽之意,“怎么,张少将军是觉得话太少了,懒得带回去?那不如留下来跟着我一起厮杀如何?”
“这……”张伯奋低头思虑了片刻,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压低了声音,又重新问了一遍,“帝姬为了此事,与官家和几位相公闹了好大的脾气……顾节度就真没有什么话想带给她么……”
“闹了好大的脾气?这小辣椒……”顾渊听到那位帝姬的消息,也是微微扬起嘴角,嘟哝了一句,却终究是摇了摇头。
他自然没有强留张伯奋的意思。
说实话,张伯奋毕竟不似韩世忠这种野地里成长出来的将痞,这位英武青年还是接受的传统士大夫教育。与其让他跟着自己,肯定不如跟在赵构身边,没准哪天就可以入了那位官家的眼,从此平步青云。再说,赵璎珞的身边,也总需要留一个能用得动的人吧!
“顾渊谢过张少将军这一路辛苦,若说需要带什么话回去,我和胜捷军这两千八百儿郎便还是那句话——愿为星火,以待燎原!”
顾渊说着猛地一打马,也不管张伯奋如何,追着自己那支依然在滚滚向北开进的队伍,意气风发而去。
注:
耶律马五,辽国降金将领,跟随金军击灭北宋。赵构南迁扬州之后,他是第一个追击到达扬州的金将,后又击败过西军名将吴玠。
张俊,南宋中兴四将之一,贪财。靖康时先随种师中救援太原,溃散后投奔赵构。任御营司前军统制。绍兴年间,镇压起义和叛将李成等部,并阻击伪齐刘豫及金军南侵。与岳飞、韩世忠合称三大将。后首请纳兵权,被罢枢密使,进封清河郡王。又参与促成岳飞冤狱。
杨沂中,北宋末年,应募从军击贼,后成为张俊部将。绍兴二年(1132年),升任神武中军统制,开始掌管宿卫亲兵。出入宿卫四十年,受两朝宠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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