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守之势再一次翻转回来,渡河来攻的金军四个主力猛安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建制混乱。突然之间,眼瞧着北岸宋军骑军来援!而自己将旗之下的主将也忽然被亲卫扈从簇拥着抬走,怎能不莫名惊惶?
只不过,这些金军到底还不是宋军,他们此时,哪怕明知已经败了,却还做不出来丢下兵刃转身溃散的事情。残存兵将在各个猛安谋克的指挥之下,拼死聚拢一处,幻想着还能够退回淮水北岸去,凭着轻骑快马突围。
女真话、渤海话、契丹话,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集军再战!
但他们刚刚将全部的精锐都已经投入到了淮水南岸的攻坚之中,力量分散在各处,就算聚集起来少说也需要半个时辰。可这个时候,如何还能指望这支千里驰援而来的胜捷军给他们半个时辰整理军列?
更何况,淮水大营宋军也并非完全溃散,眼见得有自家援军抵达,也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开始出营与他们拼命!
胜捷军的铁蹄自东北而来,如怒潮狂涛先折向北,绕过战场上金军辅兵组成的阵列,而后自北向南向渡口压迫下去;而泗州方向,锐胜军与御营中军合兵一处,此时也是倾巢而出,自正东向西如墙缓进。他们在夜间混战中并未受到太大损失,见到这支宛若神兵天降的宋军骑兵,更是战意高昂,扑向那数千缓缓退却的金军辅兵,并且将他们轻易击破!
顾渊确实兑现了他当初的狂言,在二月二十一日日出之时,带着自己的铁蹄踏到了血染的淮水之畔!
留守渡口的大约有五个契丹、渤海战兵组成的谋克和数百辅兵。
他们留在这里主要用处便是看住这个渡口后路,顺便守住金军战马。至于防备泗州守军的反击——至少在黎明降临之前,他们没有半点这方面的忧虑。
可谁又能想到,反击并非来自泗州方向!这东北方的丘陵,居然忽然就涌出了大股骑军。
看着面前大队宋军骑军奔流,留守金兵根本就是难以置信!
他们甚至没有人想到要张弓拦射,没有人想到该列阵举枪!近千人马如同着魔一般,被这逆着晨光杀出的军团镇住,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道汹涌的赤潮向自己滚滚而来。只觉得在那些战争怪兽面前,自己好似蝼蚁,无从抵挡……
顾渊就冲在这股赤潮的最前方,亦如他向自己部属承诺的那样!
他人马皆披重甲,冲在阵列最前,可是一轮冲阵之后,那些骑术精湛的白梃兵们便将他甩在了后面。这些赶了一天一夜路的汉子,如今虽然疲累,可胸中那团邪火却也已经憋疯了,就指望着能与女真鞑子肆意厮杀一回,好让节度看一看自己手中本事是不是见了真正的女真精锐便软了下去!
大地在颤抖,一排排白梃重骑沿着冻硬了的河滩席卷!这些压抑已久的宋军骑士面对溃败的金军,往来冲杀!初升的晨光映照天地,仿佛天空也燃烧起来。
韩世忠和岳飞带着轻骑,飞扬驰骋,他们二人一人使刀、一人使枪,韩世忠身长力大,借着马力过马一刀便是人马俱裂!而岳飞枪法有若游龙,哪怕是迎着复数敌军也能眨眼之间将他们全部挑落下马,而后纵马肆意践踏。
他们麾下,两翼轻骑更是切入溃军之中,将他们分割包围,肆意收割这些金军性命、收割这场属于胜捷军的胜利!
一轮冲锋过后,顾渊视线之内,淮水北岸便已经再见不到结阵而战的金军。
即便是有些南岸金军开始渡过浮桥回援,可仓促之间,他们也只能在狭窄的浮桥渡口处立足,这里根本集结不了多少人马,好不容易北渡归来的金军刚刚列阵,便被白梃兵走马踏阵,直接压到淮水之中,或者干脆便踩踏成了肉泥碎骨,永远地与淮水潮湿的河滩融为一体……
如果从高处的泗州城头望下去,此时的淮水战场与一刻钟前又是另一番景象:一道道赤潮汹涌,将北岸金军的零散抵抗全部淹没。南岸金军排成一字长蛇想要再次强渡淮水,可北岸迎接他们的已经不是夜间丧胆的宋军,而是杀红了眼的胜捷骑军!一个个女真军中以勇力闻名的武士艰难踏上北岸,可转瞬间就被宋军重骑怒潮击灭在渡口河滩上!
他们甚至没有给后续兵马挣来一个立锥之地,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修罗场!
眼见这样的惨烈战局,一直以来都骄横无比的女真武士心头那跟弦终于崩断!
他们中有的疯狂嚎叫着,试图反身杀回宋军大寨,希望至少能够杀崩一侧,这样哪怕最终被北岸那两支宋军精锐击溃,还能挽回些大金颜面……
可即便是淮水南岸战场上,对于金军来说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赵璎珞眼见宋军来援,金军全线动摇,自然也顾不上拔剑自刎,而是直接倒转长剑,刺入面前惊惶的女真甲士咽喉之中,与张伯奋硬杀了出去。
她只向北岸遥遥望了一眼,便肯定来人是那位顾节度!那个英挺的身影曾在汴京城下闯入她的视线,而今天更是身批兜鍪重铠,迎着万道霞光,力挽狂澜!
她借来一匹战马,疾驰之时俯身从尸堆上抄起一面宋军战旗,就这样沿着淮水南岸纵马,收拢溃散宋军——战旗在她手中招展开来,上面绣着一个“宋”字在晨风之中张牙舞爪,与淮水对岸那面翻卷出红色波涛的赤色战旗遥相呼应。
他们之间,淮河水、英雄血,滔滔东向,千年万年……
……
此时此地,宋军原本已经溃散的各部也不再试图列阵,而是发疯似地反卷回来!甚至于从淮水上游,又钻出一支大约千人的队伍,他们打着一面残破的“刘”字大旗,却是之前不知道逃散到哪里去的刘光世!
这长腿将军夜色之中偷偷溜掉,居然向西逃窜,汇合了那支派出去的疑兵!这时候眼见着战局翻转,又鼓噪着杀了下来,与南岸诸路溃散宋军重新合兵一处,算是断绝了南岸金军最后的念想……
被宋军重重压迫着,金军已经没有多少战心,还有些人只想着能杀回北岸去,乘上他们的战马,带着他们对宋人一贯的蔑视,杀败北岸那支耀武扬威的宋军骑军,杀败那支被他们逼退过一次的重甲步军——或者至少从他们的枪林箭雨中逃出升天!
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已皆不在这支女真万户手中,英雄之运业已将他们抛弃!别说是杀败——便是如何登上北岸都是个问题!
淮水南岸,这两三千最后的金军,被困在浮桥之上,一时进退失据!
完颜宗弼此时被浦卢浑架着来到浮桥上,这位年轻的女真宗室,稍稍从忽如其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这也许是自女真军兴起最大的一场丧败!
一整个万户,六千多战兵还有三千具有相当战斗力的辅兵,被他轻掷浪战,至少建制上,已经可以算是全军覆没于此!至于最后有多少人能够逃出宋军追杀,那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绝望之中,他看到一名女真武士身穿着铁铠,怪叫一声便向血染的淮水跳下去,冒出几个血泡便渺无踪迹。而更多的女真精锐,则是乱哄哄地拥在浮桥上,被两头的宋军压迫着,最后无可避免,迎接他们被挤落入淮水血河的命运。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望着满眼凄惨败象,完颜宗弼再也忍不住,跪在浮桥上,放声大哭起来,“我对不住二哥!对不住老古伦!也对不住这些跟着我南下的儿郎们!”
他哭得极为失态,连带着一旁的金军甲士也开始嚎啕,哪怕浦卢浑在身旁不住地劝解,这位四太子也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捶打着脚下浮桥。
一直到宋军开始从泗州城中派出舟师,向落水金军士卒放箭,蒲卢浑知道再等不起,因而鼓起力气狠狠地抽了这四太子两个耳光!并且让身旁亲卫给这位已经某种程度上失去行动能力的年轻宗室卸甲。
“卸甲!给四太子卸甲!”这位随他战了一夜的悍将此时头脑是无比清明,“——宋人不会上浮桥跟咱们以命换命!他们泗州城里舟船有限!咱们凫水逃命,到了下游找一处地方上岸,总归能逃回金国去!到时候去请二太子发大军南下,管他什么泗州城还是顾渊,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四太子!只有你活着!才能为今夜枉死的儿郎们复仇!”
他眼见着沉重的铁甲被卸了下来,一把扯掉完颜宗弼的铁盔,不由分说将他踹到血红的水中。而后头也不回,抽出一直挂在腰间的佩刀,恶狠狠地向着周围女真军士们吼道:“哭什么哭!咱们女真儿郎生于天地,死在阵上又如何?我是大金猛安浦卢浑,还想与宋人一战的!随着我!去告诉对岸那些宋军——我们大金勇士!唯死!不降!”
他的声音遥遥传向四方,也真有些绝望的女真人跟随他迎向宋人铁骑。
而淮水血河之中,被冰冷的血水一激,完颜宗弼方才清醒过来!
他不怎么会水,只能在血水之中载沉载浮地挣扎,接连呛了好几口。意识模糊中,恍惚觉得有只泥马逆着晨光在水中向自己游来。于是他奋力挣扎过去,本能地抱住那马脖子,却见手中抓住的只是一快沾满了血泥的浮木。
那浮木确实如一匹马驹一样大小,足够让他就这样随波逐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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