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两军在荥阳北翼的营盘群混战一处,完颜撒离喝这一次固然英勇无匹,可他那两个万户,付出了数千伤亡,却仍没有取得决定性的突破。摧偏军仍在勉励遮蔽荥阳城北,让他们无法肆无忌惮地起砲攻城。而苦战两个时辰,便是这些女真战兵再怎么耐战,也已到了人的体力极限。
撒离喝就地歇息的命令一到,这些女真汉子便合着甲瘫倒在壕沟之中,也不管那沟底污血横流,残尸遍地,靠着沟壁就大口大口地喘息。
可南翼作为佯攻的那个万户,却极为意外地取得了收获!
那边领军万户本也不是完颜宗翰亲信,又没有得到强令,必须攻破宋军,因而虽也是声势浩大,可实际攻势却显得雷声大雨点小。
与成闵所部龙骧军隔着百步展开对射,只在一些明显的薄弱之地,对宋军发起试探性的攻击。至于北翼那种歇斯底里的决死冲击,就更是难得一见。
戍守南翼的成闵也是韩世忠麾下悍将,龙骧军更是当年京东路上硬撼过铁浮屠的精锐。他们在这边扎下大小十二个营盘,这些时日也一直不是金军攻击重点,无论是防御完整度,还是士卒精力都要强于摧偏军。
今日上午战事掀起,双方便各凭本事展开厮杀。
——金军那边想要以大队射士掩护步军接近到他们栏栅跟前。这边宋军便调集大量弓弩手,双方箭雨在半空中交织而过,然后又打在彼此的甲胄之上,有的被弹开,有的却是直接扎入肉中,惹得惨叫呼号之声也是此起彼伏。
而后金军又尝试着以橹盾掩护着大量辅兵,掘壕而进,想要直抵营盘之下,这一策略干脆被成闵识破。这悍将带着小股精锐自营侧门冲出,在神臂弓手的掩护之下干净利落地杀散了金军土工作业的兵马,之后得胜而还!
打了一个多时辰,付出了千人的伤亡,金军南翼这一个万户已然失去了冲击锐气。领军的万户似乎也有些气馁,又似乎是来自后方的催促和北翼军报让他有所动摇,这才喝令全军压上,将身上所携羽箭全部打出去,做一波全面冲击,只想着跨过一两道长壕,占领一两处营盘。不求有功,只求在粘罕面前能够无过地混过这一日再说。
不曾想,这一次全线突击,居然直接突入宋军当面最大一处营寨——那营盘之中守军不知怎么忽然就不战自乱起来,一开始是几个军阵不战自溃,到后来,一个接着一个,恐惧好似在这支宋人强军之间开始蔓延,那些原本还守御整然的营盘,居然也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溃逃……
“宋军这就崩溃了?”
领军那个女真万户生来多疑,原本怀疑又遇上了宋军诡计,甚至还一度约束自己兵马不要轻易追击。直到麾下这些战兵愣愣地望着宋军颇为狼狈地退过荥水去,他方才意识到,宋军也许是真的崩溃了……
于是,这位谨慎的万户一面遣人急报粘罕,一面开始向前缓缓推进,尝试着扫荡残余营盘。
其实不消他报信,处于大营望楼上的完颜宗翰已经注意到南翼这一侧的意外进展。那位悍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换了攻击重心,将一直留在自己手中的五个精锐猛安一气全部派了上去……这些金军生力军骑马机动至宋军营寨防线面前,而后下马步战,轻易就将那些尚且顽抗的宋军打垮。
一时之间,龙骧军十二营盘军旗倒伏,火光冲天。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些兵马渐次掩护,徐徐而退,退得实在是太有章法了。
韩世忠在荥阳城头目睹了这一幕。
这位将痞不顾刘宝的一再催促,居然还一面啃着张硬得跟石头似的饼子,一面摇头叹息:“成闵这老小子就是想炫耀他治军之能!这后卫战打得也太好了,哪里像是溃军模样!叫他惨败、惨败,这演得……未免有些太敷衍了吧?”
而刘宝却一点不识趣,也不与他调侃两句,只看着城下不断退却的战线,面色凝重:
“不管敷衍不敷衍,左右金军已经占了咱们十几个营盘!
韩帅——咱们也当走了!再不退,金军自南北两翼压上,堵住东面城门,将咱们围在此处,可就弄巧成拙……”
“知道、知道……”韩世忠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里梆硬的面饼,无奈地叹了口气,简短令道:“撤!”
……
至此,持续了月余的虎牢-荥水之战终于缓缓落幕。
在一线冲杀的女真军将眼中,他们终于又找回了些当年纵横宋辽,气吞万里的感觉。
宋军仍然是他们所熟悉的那支兵马,或许他们比之两年前敢战、耐战。可当后路不稳,他们可不如女真儿郎那般能够死战到底——即便有韩世忠这样的天下名将领军,也镇不住全军军心。这不——凭着营寨,他们还能够放箭抵挡一气,可一旦栏栅防线被突破,那些宋军可再没有前几日间那种不死不休也要夺回破口的疯狂劲头,往往是象征性地以密集的弩箭射住阵脚,而后大队兵马便撤向下一道防线。
可笑那些败军,甚至连自己最为依凭的宝贵砲车都来不及转移,只是草草洒上桐油,而后付之一炬……
苦战至此,荥水沿线,宋军主力总算是出现了许久未见的丧败模样!
——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到处都是旌旗倒伏……
数万能与女真战兵面对面搏杀的野战精锐变成惶惶溃军在荥水东岸拼了命地溃逃;而那些此前吞噬了无数金军性命的营盘,也在这一日变得如窗纸般轻易可破。
“粘罕,宋军败了,荥水水浅,根本挡不住咱们的铁蹄,让某等带兵去追击一气吧!”望楼之下,几位军中资历较浅的年轻军将已经跃跃欲试,而望楼上,他们的主帅望着远方那溃散的宋军,却仍在犹疑……
——韩世忠似乎已经失却了对麾下兵马的完全掌握?说不得早就已经退过荥水,向东南退却?
可这场理所应当的胜利,却好像一刀砍在棉花里一样,让他总觉得缺乏实感……
——若是他们并非溃散?若是他之前击破的不是岳飞的一翼主力?若是顾渊还能从不知何处调来一支机动力量,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而正自犹疑间,只见一骑传骑自战场北翼那边匆匆而来,离得老远便向着这边吼道:“元帅——元帅!撒离喝急报!韩世忠跑了!韩世忠弃了荥阳向东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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