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下,大金西路军先锋射士仍在与城头守军进行着血腥对射,可他们同样发现,伴随着那员惹眼的“大人物”被乱箭射倒,宋军的反击明显弱了下去……
而在那些射士阵后大约两百步开外,隔着稀疏的雪幕,完颜撒离喝亦敏锐地注意到城头宋军那一阵不合时宜的慌乱。
“难道是宋人的小皇帝巡城了?如何便这么巧,露面就被自己箭雨射倒?”这位女真先锋大将这时候心底难免也犯了嘀咕。
可他自负征战多年,拥有着与老一代女真名将相当的战场嗅觉。这等时候,粘罕没有临阵,银术可也在后面整兵,就是他这等前锋大将需要决断的时候!
眼见着宋军一瞬间的进退失当,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中最精锐的那五个谋克砸了上去——那些兵马穿着半身铁甲,或者轻质的披甲,背着重锤长刀,在他的令下,义无反顾地再次向着城头攻去。
云梯、鹅车这样的工程器具都没有转运上来,他们就拿着个两丈高的长梯向上送一截,然后徒手攀缘而上!
完颜撒离喝立马于战场上,不自觉地向前踱了几步,他这时哪里还顾得城头箭雨威胁,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麾下儿郎。当他看见身手最矫健的那员战兵,几乎毫无阻碍地攻上城头、看见随后几十个身影如豹子一般翻了进去,心头一直屏着的那口气方才松掉,进而也反应过来,朝着四下兵马喝令:“还愣着作甚!全军压上,夺门!夺门!”
……
万胜门上,望着那些仿佛神兵天降一般的金军,宋军的反应多少有些不自然。他们并没有如常一般发动前赴后继的反冲锋,甚至连将这些金军赶下城去的意思都没有。城头明明还有数百守军,反而是一哄而散,其中最大一股护着那员金甲人物,谨慎地结阵,缓缓而退,甚至还有闲暇将城头旌纛给顺手带走……
紧张翻上城头的女真精锐已经积攒了五十余人,他们见状也是呐喊着,朝退走中的宋军精锐发起扑击。可那些宋军虽然节节而退,被这些兵马粘上,手中刀剑却毫不手软,与冲上来的金军战做一团……
建炎二年十一月初八,申时。在靖康那场倾天之变两年之后,金军再度出乎意料般地攻击得手。完颜撒离喝所部百余精锐,几乎是在困惑中攀上汴京高耸的城墙……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两年之前那场汴京之围再现。只不过这次,城头宋军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做,只是一位地败退下城,将至关重要的万胜门就这般拱手相让!
先登的女真甲士将宋军战旗掷下城墙。片刻之后,厚重的城门自内打开,几名女真战兵从中涌出,招呼着城外目瞪口呆的自家儿郎。
完颜撒离喝此时已带着亲卫临到城下,他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意识到那是大宋帝国的国都已经向他敞开了城门!
在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纵使里面还有万千伏兵,他也顾不得许多!
“入城!入城!”
他打着马,不住地驱赶着自己麾下兵马向着那扇门涌动!
作为女真帝国新一代将星,他此刻无疑是骄傲而好战的,并且坚信着,就算当面宋军布置了陷阱,他也能率着这些百战儿郎,将他们撕得粉碎!
……
金军的兵锋之前,顾渊护着赵构却已然退到了内城居中的梁门之下。这里有他早先留下的两个亲卫指挥戍守,周遭布设了大量鹿砦、拒马以及火油、震天雷、床子弩等等守具。
虞允文披甲执刀,等在此处。眼见他们大队人马平安来归,这位年轻的间军司掌舵人方才松了口气。他示意了一个眼神,让心腹自那些甲士手中接过官家,而自己却忍不住朝着顾渊说道:“……本来就是做戏!要我说找位身材相仿的军士、拿着天子旌纛上去就行,枢相何必如此弄险!若是真有万一……”
“哪里有什么万一……完颜宗翰人老成精,他们前锋领军那位,也不知是撒离喝还是银术可,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不弄险,如何让金人入套!”顾渊对此不屑得很,他瞧了瞧赵构,还是一笑,“且赵官家此行,也并非毫无收获……”
赵构沉着张脸,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而顾渊也不在乎,只一挥手,高声令道:“送官家入城——官家已经做了他该做的事。剩下事情,便看咱们手头刀剑!”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握住飘在战阵之中那没有任何字号的战旗,望向身后沉默的亲卫甲士:“老子的战旗就立在这里,老子与你们一道,与这些女真鞑子——不死不休!”
虞允文眼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这位顾枢相怕是又要亲临险境、上阵厮杀。明知无用,他却还是出言阻止:“枢相……按照军略,枢相当在内城坐镇,咱们已不是当年雪原溃军之时,无须……”
可他说着说着,自己却也停了下来……看着周遭这些军士的眼神、看着面前那位又再度飞扬跋扈起来的顾渊,他也只能苦笑一声,拔刀出鞘。
“是啊……已不是当年的雪原溃军!”顾渊扭过头看着这变得越来越阴诡沉郁的小兄弟,只觉忽然又回到了当年汴京荒原上那等挣扎求存的日子。
昔年他们身旁那百余溃军,却已化作京东、京畿、江淮诸路的十万虎贲!
“可老子,依然是当年逆军搏命的那个顾三郎!”他说着,忽然忍不住地仰天大笑:“城头有宗帅调度,哪里还用得着我!彬甫——你我既已活过了那修罗场,今日便是要将那些女真鞑子统统送回去——祭老狐狸!祭那些死在这条路上的袍泽兄弟!!”
顾渊说完,同样拔刀出鞘。
雪亮的刀刃映着远方火光,有若是一条赤金的龙。他朝自己身后甲士威风凛凛地吼了一声:“胜捷军——”
身后甲士皆是亲卫,其中不少当年京东路起兵时的老卒,这时候哪里还不知这位枢相的意思,当即跟着便齐声吼了出来:“常胜不败!”
“胜捷军——”
顾渊用空着的手,执起自己血红的战旗,扬刀指向落雪之下已经开始燃烧的半边城池。
这一次,是身后的千余儿郎齐声回答了他:“常胜不败!”
西面的云翳低垂在城头,映衬着星星点点桔色的火光更加显眼。
这支装备精良的甲士如铁流般涌动起来,他们怒喝着,向着金兵入城的方向滚滚而前。
建炎二年十一月初八,大宋的军神再度扬起了他的战旗,披甲执刀重临战阵。
此时此刻,如他这般卷涌起波澜的铁流还有足足十数道,在被街垒城垣分割开来的汴京城中纵横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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