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所不知的是,此时被他念着的完颜宗翰,正在银术可和撒离喝的护持之下,登上万胜门,眺望城内这场惊天血战!
血腥厮杀已经快持续整整一夜,无论宋金,谁也没有经历过这等酷烈的战事。
双方兵马将半个汴京打得稀烂,最后却又回到原点。金军这边原本以为的纵兵劫掠变成一场恶战,除了成千上万的伤亡,他们居然什么也没得到。
哪怕参与过灭国之战,哪怕他的铁蹄之下已尽是累累尸骨,这位女真西路军主帅见到这等规模的巷战,也止不住心下骇然。
原本他也以为城门既破,宋军抵抗不过是困兽犹斗……却未曾想,他们怕是早已经一战!
“撒离喝——你打了半个白日,加一整个晚上,却尺寸未近,反而被宋人推回一处?是也不是?”完颜宗翰阴沉着脸,冷冷问道。
“是!”
撒离喝此时满身铁甲尽是血迹,他的脸上留着一道可怖血痕,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伤的,而他入城时的骄狂,也伴随着这一夜血战的劳而无功,变成了垂头丧气……
“——粘罕!那些宋军一个个都疯了似地,砍倒一个便会冒出两个来!仿佛怎么杀都杀不尽!他们早有预谋,这城——咱们冲进去,全是街垒、矮墙、石堡!根本不是上次入城时那般模样……某觉着……某觉着顾渊根本不是溃败躲入城中,而是故意诈败,要引我军入套!”
“入套?”完颜宗翰斟酌了一下,在背后掰着手指,于城头落雪之中缓缓踱步,仿佛是在向他身旁两位大将、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言语,“某也算过咱们在虎牢关,击溃了当有三万宋军……韩世忠从荥水一路溃败,过了万胜镇时已是溃不成军,这一路上光是斩首便有七八千……溃散者更不计其数。顾渊两只主力皆丧败……他拿什么来套住我们?拿这座成么?还是他还在哪里藏着什么兵马?”
银术可跟在他身边,打着火把,欲言又止。
完颜宗翰见了,冷哼一声,道:“想说什么便讲——我女真儿郎,如何吃了一处败仗就变得唯唯诺诺!”
“是——”银术可粗声粗气,拱手以对,“粘罕,某只是猜的……咱们战场击溃、歼敌统计也不过是照着以往经验推算。可若是……若是……宋军那些兵马也如此时这般都是死战到底的呢?
如果咱们虎牢关击破的岳飞所部只是一支偏师、如果韩世忠荥水的百里溃败只是败而不溃……再如果,东路军那边被宋军挡在京东路,迟迟不能南下合围,咱们此时可就如笼中之虎……”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撒离喝急迫地打断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位宗室亲将,虽然血战一夜多少有些灰头土脸,这个时候却斩钉截铁地反驳:“即使是以咱们女真儿郎的坚韧耐战,他们也至少是一支两万余人的兵马在虎牢关被彻底击溃!荥水这一路上七八千斩首,算来也当有四五万兵马彻底丧失,没有个把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重新组织起来!
粘罕!粘罕!咱们当面这些宋军虽然难缠的紧,可毕竟也不是天兵天将,他们已战了半日又一夜,怎么都该是强弩之末!将主力大军压上去吧!宋人的皇帝、还有那可恶的顾渊,尽在此城中!破了这汴京,南朝万里江山,还有何人能挡咱们儿郎?这便是灭国的功业,他日重返朝堂,挞懒那边也不足为惧呀!”
这一席话,完颜宗翰最初原本还无动于衷,可他最后一句说完的时候,却分明瞧见面前那位老帅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而后转瞬即逝,目光神色又再度被混沌取代……
袖手站在一旁的银术可听他如此一番分析,也终是底气不足,难得讪讪地又补了一句:“撒离喝说得也有道理,兴许是某多虑了……”
“但愿是吧……”完颜宗翰叹了一声,却又看了银术可一眼,犹自带着些许不确定的疑虑:“往南、往西放出那五个猛安……还差几个没有回信?”
他们身旁,自有军将上前回报:“其他几个方向皆有传骑回报,只是路上遭遇些许零散宋军,未现大队主力,更未见咱们重点搜索的宋军骑军!推测顾渊之嫡系王牌胜捷军所部应是随着韩世忠败退或者被顾渊用来戍守汴京了……”
听到这里,完颜宗翰点了点头,可沉吟片刻,又补问了一声:“卢馆呢?”
而这一问,身旁一众军将皆是面面相觑,到最后还是银术可硬着头皮上前解释:“卢馆方向……咱们本就发兵晚了半日,路上还要过几道水障。如今大雪,路途难行,粘罕不妨再稍等等?”
“好……”
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完颜宗翰缓缓颔首,他轻轻拂了拂身前墙垛上的积雪,思虑许久终于沉声令道:“天明后,调撒八孛堇、乌代罕两万户入城,告诉他们莫要纠缠,拔掉汴河旁那颗宋军的钉子,直攻内城!另外,银术可!你去——领某亲卫两个重骑猛安出营集结,准备入城步战……这大宋,我看就不必让他活过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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