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胜了啊……”
此时此刻,相距二百六十里,兴仁府治所济阴城中,宋殿前司都指挥使赵璎珞看着案上那封迟来了一夜的急报,终于支撑不住,放任自己瘫倒在椅上。
一年的筹谋,怀揣着不同利益、理想亦或野心的人们在相互算计中也在学着如何相忍为国。其结果便是大宋以这半壁残破江山支撑起十余万的大军纵横奔流!便是这场自艺祖皇帝立国以来再未有过的空前大胜!
消息从汴京方向传来,因为夜色和风雪的缘故,摇臂系统的通讯效率大大下降。而且金军轻骑显然也已经意识到,那些烽火台似的东西必然是宋军的通讯工具,开始有系统地加以破坏。所以最后这六十里路还是依靠快马传骑和悍不畏死之士一路厮杀,冲过金军骑军重重阻隔,拼死送进来的……
别的不说,单是送信的牛皮筒上就还留着斑斑血迹!显然,为了传递这简短消息,还不知有多少汉家儿郎付出了牺牲!
这一次,信中并未使用什么暗语、密码,“虎穴”大营似乎毫不在意金军截获这一消息,大大方方将消息直接递了过来:
“——计成,破军十万,宗翰千骑东蹿,速截之!”
她看完后便将军报递给手下幕僚,那柄从不离身的云纹钢长剑也难得被解下,放平于膝。
虽然天光已然放亮,可她整个人却仿佛坠入一团温和的夜色里,难得地感受到了些许安宁。
兴仁府前连续半月的血战,作为一军主帅,赵璎珞就没睡过几个囫囵觉。这一次听闻西线大局已定,倦意便趁机翻涌上来,将她击垮,让她神思昏沉,居然就在这军议之所,轻扶剑鞘,沉沉睡去……
战事已然抵定,再难翻出什么新的浪花。
凭心而论,她所面对的这支东路军在战略上显得过于审慎,或者说,对于这场由完颜宗翰主导的南侵兴致寥寥。
根本看不出当年京东路上狂飙突进的操切模样……
领军的挞懒相比当年的兀术要成熟太多,面对宋军不断发起的小规模渗透突击,他索性照搬了当年西军在横山对付党项人的办法,直接在济阴城下结起壕沟栏栅纵横的硬寨。其后以砲石车同宋军守军展开毫无意义的砲战……似乎对这位东路军主帅来说,他们并不急于击破当面宋军与西路大军合围,反而想以这种对双方来说都显得沉闷枯燥的办法,让面前这支宋军将血流干。
城下凭城而立的军寨体系早已被砸得稀烂,但金军只是隔个两三日方才以大量京东路上强征过来的签军或者辅兵发起攻势,而城中,这位一向心软的顺德帝姬也难得冷狠下心肠,下令守军射杀一切靠近城头二百五十步者。
几个回合较量下来,东线战线被稳定在兴仁府前,而她也有十几日没有安睡一场了。
甲胄森然的亲卫沉默地卫护着这位甲衣似血的天家帝姬,看着她少有地休憩片刻。
可在她耳畔,还有不断的议论声传来,只是那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滑州还有义军,完颜宗翰必投奔东路军而来!自汴京往东,他没有选择,只能沿五丈河畔官道经东明、过伏虎口,入京东西……”
“……今晨金军的确有所异动!大量斥候哨骑在派往西面,连早晨例行的砲战也停掉了。他们必然是收到了汴京那面消息!”
“……若是……若是完颜宗翰不往东来,偷偷去向北边了呢?”
此话一出,原本还热络的军议短暂地停了下来,有人在沙盘上计算着向北迂回截击的可能,有人则在盘算东路军可能的动作。
可很快,便有一个清越的女声打破了沉默:“北面咱们实在管不到……赌一把吧!”
参议们回过头去,只见他们的殿帅已站起身来,目光闪烁,有若寒芒。
“召杨沂中、姚平仲、张伯奋入内军议!整理出三个指挥轻骑预备!”她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无人能理解的话:“——若是苍天有眼,便叫这宿命在此做个了断!”
……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城外的金军大帐之中,也因为这一惊人的消息陷入了震惊、进而引发震动!
完颜宗翰先前派出求援的亲卫在两个时辰前便已经到了寨中,可完颜挞懒却避而不见,最后那亲卫还是去寻了兀术,方才将消息递到。随后,不断送来的军报以及西面轻骑拦截下来的宋军军报也佐证了这一消息。
直到完颜宗弼带着这些传信的粘罕亲卫闯入挞懒帐中,这位大金东路军主帅方才如梦初醒,确信西面确实是遭到一场天崩般的溃败。
作为同样手握一路重兵的女真元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粘罕那边麾下十万虎狼,明明几日之前还势如破竹将顾渊韩世忠追得狼奔豕突,两日之前还传信已破汴京外墙,怎么这才短短二十四个时辰,唾手可得的胜利就变成了一场惨败?
几员曾经骄傲无比的粘罕亲卫,这个时候在他面前跪做一排,不住地磕头嚎泣:“……挞懒元帅!求元帅救救俺们西路军!救救粘罕吧……”
面对那些跪地哭嚎求援的粘罕亲卫,完颜挞懒只觉烦躁。女真东、西两路相争已久,从心底他是愿意看到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在顾渊手中先碰碰壁,然后求着自己相助——省得他们老拿东路军京东路上那场惨败说事!
可他却绝对没有想要看到如今这个局面!
粘罕的亲笔求援信,还有宋军发来的军报就在他手里,都快被他揉捏个粉碎……但,他还是没办法立时做出决定。
最后连兀术业看不下去了,他按着刀,立在这些西路军过来的求援人马面前,朝着挞懒不住地催促:
“挞懒!粘罕的求援信、咱们截住的宋军军报都已在此!十万大军溃败汴京再无疑义,这等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便是东、西两路有间隙隔阂,可他粘罕麾下的,难道就不是咱们女真儿郎?难道咱们就要眼睁睁坐视他们全军覆没于汴京么?”
他这一席话,当着粘罕那些亲卫的面说了出来,可谓将两路人马平日那些矛盾全都掀到了明面上,也将挞懒架“大义”名分上,难以回避这等问题。
“兀术!”急火攻之下,那位东路军大帅拍案而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顿了片刻,方才狠狠叹了口气,朝着身旁亲卫吩咐:“先带这些勇士下去,酒肉伺候、有伤治伤、好生招待,至于援军之事……某与兀术也需要好生商议……”
说着他挥挥手,也没有心思再去理会他们感激涕零的叩拜,让自己亲卫半推半架,将那些人直接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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