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韩常亦是毫不示弱,他怒急攻心,顺手抓起身前茶盏重重砸碎在桌上,碎屑纷飞,惹得周围人躲闪,“某就带本部一个万户,咱们在这黄河边上捉对厮杀!三日之内,若不把你这劳什子大营打穿,某跟你姓!”
韩世忠邪邪一笑,拎起刀作势便要离开。他原本便是顾渊军中最不想讲和那一派,觉着这仗刚刚打得爽利了些,御营三路大军、再加上西军,虽说都受了些损伤,可金军损伤那才叫惨痛不是?他还想继续打下去,更进一步,给自己打一个封妻荫子的郡王当当,结果没想到这位枢相居然突然要叫停战事。
虽然他老韩跟着这位枢相起家,忠心耿耿之下对议和这事也算捏着鼻子认了。
但这不妨碍他这跳脱性子,在其中搅局呀!顾渊那里他不敢顶嘴,可对上了金人便只觉屁股下面如坐针毡,手也当真痒痒得紧,就想着能砍俩脑袋解解气——尤其见到赵璎珞那小娘子率先出头,那他哪里还忍得住!
——且不说顾枢相究竟有几分诚意,到时候追究起来,他总不能去找自家媳妇的不痛快吧!这见鬼的和议,搅黄了拉倒!
只不过韩世忠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听得身旁又是一声茶盏破碎的声音。
“坐下!”
顾渊眼见着自己左右这两个飙戏有点过火的活宝,强压着笑意,淡淡地说了一声:“韩将军也坐下吧……你与良臣,五百年前兴许还是一家人……谁跟谁的姓不一样么。”
而后他又朝着完颜宗弼尴尬地笑了笑,想要把陷入僵局的和议给强行拉回来:“兀术老哥手下英雄辈出,这一点我还是信的……可是咱们宋金本就是兄弟之国,因为一些误会交兵起来,三年下来死伤怕不得有几十万众?放下兵戈,他们兴许也能像你我这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品茶论道,成为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
完颜宗弼奇怪地瞥了一眼那满桌的碎渣,当真想问问顾渊那脸皮上是不是也套了一身的重甲,睁眼说瞎话还能这般脸不红心不跳。不过他还是伸手将被顾渊一句话怼得不知如何反击的韩常给扯得坐了下来。
双方互相撂狠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刚刚打了那样一场大战,女真固然是元气大伤,可他不信顾渊就敢将大军全线压过黄河!压到陕州一线就已然到了极限!一言以蔽之,双方都已失去了进攻力量。只能如两头伤痕累累的猛虎,隔着滔滔黄河,一面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一面警觉地盯着彼此。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
沉默片刻之后,这位顾大枢相终于朝着虞允文使了个眼色,打算结束这场莫名的闹剧。那年轻的紫袍公卿这时候方才获得了展布伸手的机会,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摞册子,上面印满了繁复的条款。
他比了个手势,自然侍立在侧的侍卫将那些册子递过去,分发给对面的金国使臣——哪怕他们已经被顾渊这群人给折腾得心浮气躁,本就认不了几个汉字,这时候更是看不进去那些弯弯绕绕……
“梁王殿下,其实我们的条件也简单得很——既然金国皇帝还承认海上之盟,宋金为兄弟之国,那么我们便退回靖康之前的状态便是。
另外,考虑到此次双方战端轻起,实乃缺乏交流所致,建议双方互派质子……这一点其实我们大宋已经派了不少了,咱们大金也象征性地派几个过来就成。
还有就是,重开互市,希望能够至少保证五个通商口岸,地点的话可以再议……不过我们还是殷切希望将全部边境城市向我大宋敞开。自然,我们也热切欢迎金国商人将你们的名贵药材、皮草雕工卖与我们。
最后就是考虑到我大宋莫名之下惨遭兵祸浩劫,责任全在贵方,因而需要贵方赔偿我方损失……白银两千一百万两。”
这位年轻的三品大员言罢慢条斯理地合上了书册,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忽而又悠悠然地补了一句:
“——以上条件,是告知不是商议。”
这一句话说完,只听得桌案之上到处都是拍案而起的声音。
谁能想到,这个文质彬彬,还是个少年模样的年轻文臣,当真是用最温和的话语,放最狠的话!
在场女真人,除了完颜宗弼和韩常,其实都没与这些建炎朝的当权人物们打过交道。他们对于大宋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之前,靖康年间那些卑微却傲慢的文人模样——哪里像今天这样,有一个算一个,简直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山匪恶霸!便是那位帝姬,也没有半点赵宋天家教养!居然堂而皇之地带剑坐在帐中,对着他们这些使臣喊打喊杀!
一位大腹便便的使臣将自己头顶貂帽往地上一摔,兴许是气急,说了一通女真话,而后方才反应过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顾渊……休得逼人太甚!大金,只是败了一场,还没被逼到亡国时分!
顾渊却依然不说话,只是盯着对面的完颜宗弼。
他的身旁,赵璎珞替他开了口,态度更是咄咄逼人:“哦?依这位大人的意思,便是再等两年……待到大金亡国时再谈?只是那时,我们又历经两年浩劫,不知大金是否还能拿得出这么些银两钱财?”
完颜宗弼虽然同样被气得面色发白,这时候却还保持着冷静。他强忍着怒意,勉强回了对面那明显是组团挑衅来的顾渊一句:“顾枢相开出的条件,皇帝陛下面前,断不可接受。既然贵方连一丁点议和的诚意都没有,我看枢相也不必浪费彼此的功夫……”
他此时,只是吃惊,顾渊居然狂妄如此!
前面那热络的称兄道弟,无非是为了这图穷匕见一刻!这哪里是在议和,分明就是当年他们在汴京城下逼降宋人皇帝们的手段!
可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蹿起那么快根基不稳么?他莫不是以为只凭着手中强军,他便能对外压着他们大金,对内还能压服宋人内里那些蝇营狗苟?
“好啊、好啊!才赢了一战,便已经想着灭我大金了?怕是顾枢相没有听过——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道理!”
而顾渊依然是那副看上去便讨打的懒散模样,他自然没有理会韩常,而是朝着完颜宗弼无奈地摊手:“兀术兄,条件嘛反正就是这么个条件,兄弟也有谈下去的意思。不过大家毕竟在战场上交过兵,将歇了三个月,火气也还没消掉,不如咱们今天先到这里,都回去想一想,有什么意见,明日再谈如何?”
说罢,他还看着完颜宗弼,诚恳地补了一句:“兀术兄当知,我一个商贾出身的人,是真的最不想打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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