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伯彦的马车离开秦府之后却没有立时回家,反而是多走了几条街,在一处偏僻的酒肆口缓缓停下。这巷子处在汴京外城一处偏僻角落,他的马车刚刚驶入进去,巷口便被一辆卸货的马车堵住,几个精壮力士开始忙忙叨叨地卸货,而这位汪相公却迅速下得马车,挥挥手让自己亲随离开,自己则快步走入这酒肆中。
这庭院打造得很是雅致,除了柴扉红杏下,铺着细细的白沙,看起来便是风雅文人所喜好的清幽之所。
只是推开柴扉,细密的栏栅背后竟是几员甲士持刀负弩地值守在此,眼见得他进来,也不答话,只是分出一人将他默默领入。
雅间之内,那位小虞学士早已等在这里,眼见他战战兢兢步入,却是洒脱一笑,温和言道:“汪相公来了……坐吧,只是我的间军司是个清水衙门,平日里也没什么贵重茶酒,汪相公刚从秦尚书那边过来,怕是会觉得委屈怠慢,允文在此先行告罪。”
可面对这顾渊麾下的鹰犬头子,汪伯彦又哪里敢真地随意坐下,尤其是他想纳投名状,却还一筹莫展之时。
此时,也只能在这年轻后辈面前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甚至还退了两步,躬身行礼道:“虞学士说笑了!汪某此番赴秦桧那老贼处,也是想要帮虞学士摸摸那贼子的老底!只可惜,那老贼当真狡诈得紧,便是我按虞学士说的那番言说试探,他居然也不动声色!当真是……当真是愧对虞学士与顾相重托!”
汪伯彦说着,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虞允文。只见这紫袍的年轻公卿嘴角仍带着淡淡笑意,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此事我也只是有所怀疑,抓不到实证也着实怪不得汪相公……”虞允文见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上一杯淡酒,也给另一空杯斟满,再度相邀,“相公请坐,既然秦尚书那边什么也没说,那咱们今日便只做闲谈,不提那些令人扫兴的军国事。待他日相公这边有什么新的消息,再论不迟!”
至此,汪伯彦不敢再推辞,怕拂了这位年轻间军司统领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在桌前坐下。可怜这位前任尚书左仆射,如今还得身子紧绷着,微微前倾,屁股也只浅浅挨在椅子一角,朝着这几乎自己孙子辈的后辈俊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而虞允文,虽然嘴上说是闲谈,手上却不知从哪里摸出纸笔:“……那依相公观察推测,这位秦相公平日里还与何人往还密切?朝中、军中、还有那三位圣人,秦相可有接触?亦或者,这位秦相自北而归,其实已是金人在咱们朝中埋下的眼线?”
他说着,仍挂着温和笑意,将那一副纸笔推到这位汪大学士面前:“还麻烦相公想到什么便给写下来,到时候,侯爷面前,我也好替您分辩一二。”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话已至此,汪伯彦如何还不知道,这虞允文怕是要开始罗织罪名,将他们这支政治势力一网打尽!
提起笔来,他方才庆幸自己见机得快,没有与那秦桧一条路走到黑,而且也果决得很,直接找上这位心思最为缜密阴诡的虞允文来,方才给自己、给全族留了那么一条活路!
他提着笔,脑子转得飞快,正犹豫着该如何写这一纸投名状时,却只听见虞允文又忽然开口,悠悠地道:“对了……汪相公可知,您自秦府离开之后,秦尚书便派了位亲随,找城中曾家钱庄的掌柜,把不知什么消息往皇城司递过去了……”
汪伯彦听到,手中不自觉地一抖,几点墨迹,跃然纸上。
……
“你说汪伯彦要杀我?”
汴京宫城之内,皇城司中。几乎在汪伯彦写下那份名单的同一时刻,顾渊也是第一次被邀请步入这位茂德帝姬执掌的特务机构。他好奇地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只觉得同虞允文那多少带着近代化气息的间军司相比,这大内皇城司还像是上个世代的旧物一样,除了那位茂德帝姬还算是有些智谋心机,其他种种,实在不足为惧。
可以说,除了眼前这位美艳无双的茂德帝姬,他对于其他着实提不起多大兴趣。偏偏这位执掌皇城司的帝姬今日送来这消息还与他息息相关,甚至就是他一手炮制出来,因而他还得心底强忍着笑,脸上出演着些许惊诧神色。
“是……这消息听起来虽有些不可思议,但福金还是以为干系重大。”赵福金略微迟疑了一下,将消息来源和盘托出,“皇城司已经盘查过,消息确实出自秦尚书府邸之中,想是那位尚书怕直接告与侯爷,不被采信,方才如此迂回……至于信与不信,侯爷手下自不乏智谋之臣,当能明辨。”
“这个自然……只是,汪伯彦这人失势已久,哪里还能有心气去做这九死一生的事情?更何况,消息来源还源自与他同出一脉的秦桧!这传言怕不是秦桧觉得我想要对他动手,为了自保方才故意透给五姐的?”顾渊点了点头,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这位态度一直摇摆不定的天家帝姬,忽然又道,“帝姬请我至此,便是来告知此事的么?这种消息,又不是第一次出现,平日里,皇城司收到不都是直接送与间军司那边。今日何苦这般大费周章?”
他如今覆军杀将、权倾朝野,说话间都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即便是李纲、赵鼎这般重臣面对这位顾侯爷都觉得有些锋锐逼人,其他人对上他的目光,更是如此。
可偏偏面前这位柔弱美人却是面不改色,在这位侯爷面前,还能平淡相对,甚至还带着些讥讽的意思:“正好见侯爷今日在宫中,便冒昧相请,若是侯爷觉得耽误了自己时间,还望见谅。”
她这样一说,反倒是把顾渊架得有些下不来台,只能讪讪地说一句:“五姐倒也不必这般生分……”
“生分?”赵福金听他这样抱怨,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顾大侯爷——你如今可是建炎朝中公认的活曹操!与那天下至尊之位不过只差一件黄袍——而我,毕竟是天家帝姬,若不是当年侯爷在河北路上救我条性命,怕是你我之间,当不止于生分吧?
怎么?顾侯爷难道还想要消受一场姐妹并嫁的艳福么?”
顾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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