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此时也走入雨中。
他迎着那骑马踏阶而上的顾渊,又看了看他身侧的顺德帝姬,哪里还不知自己的结局!
可他不甘心就此投子认负,束手就擒。
这位尚书面色苍白,抬眼望天,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阵阵晕眩中只觉天意微渺。
心中有个声音还在向他咆哮,告诉他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的,一切都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才是那个本应执掌这富庶帝国权柄的那个人!
——他有才气、有名望,论谋篇布局、算计人心不比谁差!
他借力打力,搅动风雷,在这一刻之前甚至一度功成,让道君皇帝重临帝位!
高平陵、玄武门、陈桥驿!
历朝历代,那些史书斑驳,这等时候,不都是有人这样登高振臂,控制了朝堂,立起新的威权!
接下来呢?接下来难道不该是风卷狂澜,让旧日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么!
可从龙之功的诱惑,这一次为何便失却了全部的法力?
那个男人只是简简单单地现身在街头,就让这一切轻易被翻转过来,并且再难翻覆!
这顾渊——难道真就有蛊惑人心的妖术道法?
想到这,他声嘶力竭地狂笑着,忽然拔刀,指向那已然是跋扈到无以复加的权臣,怒道:“顾渊,乱国逆臣,着甲、佩刀、骑马上殿!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还不给我将他拿下!”
可他的周围,却反而传来一片刀剑落地的声响——即使是最亲信的死士,在这样的威压之下也完全放弃了抵抗,有些还想四下逃散,更多的直接跪地请降。
面对他颤抖的刀锋,顾渊只是轻蔑一笑,根本懒得理会。他甚至没有出刀,只是连着鞘,轻轻拨开秦桧,然后直接走马入殿!
铁蹄踏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每一声都让群臣颤栗不已。
至于御座之上,那位靖康年间丢掉半壁江山的皇帝,此时更是蜷缩作一团。
他还妄想着能有不畏强权也不畏生死的忠正之士能站起来,替他挡一挡那权臣的刀锋,可四下环顾,满殿朝臣都已噤若寒蝉,根本无一人会来拯救他这样一位官家。
于是,甚至抢在顾渊之前,赵佶战战兢兢地开口,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
“顾……顾卿!是朕、是我一时糊涂,我也是被秦桧这奸人胁迫至此!顾卿……只要留我条性命……枢相之位、宰执之位都是你的!我还可以给你封郡王、亲王,迎娶璎珞都是可以的!只要留我条性命,便是你想要坐这把椅子,咱们一切都可以商量!”
说着说着,这位道君皇帝,不知想起什么,忽地嚎啕痛哭起来。
见此,顾渊缓缓拔出刀来,淡淡地问:“太上何事痛哭?不知当年金营之中,是否也曾如此失态?
——只要留你条性命,便将汴京城中百万士民,还有那些天家子女全部卖与了金人……
那是你的妻女!你的臣民!靖康以来,多少人因你昏聩无为而死!为君为父,届时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面见他们!”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讥讽几句,可见他如此失态模样,终究是没了这般心思。只是招了招手,自有亲卫甲士从殿外领入几人。众人望去,竟是之前失去踪迹的茂德帝姬与尚且惊魂未定的前官家赵构去而复返,他们身后还跟着李纲、赵鼎、甚至连那位称病在家的吕颐浩都被‘请’了过来。”
顾渊对这位自己一手捧上皇位的官家,多少还存了几分客气,见他无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早已说过,那位置我不稀罕,且暂留给你们赵家,待我堂堂正正拯救这片天下之后再来取它!至于其他——”
他的刀锋一转,指向秦桧。
望着这个人,他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些许狰狞:“此贼……勾结金人,谋害朝廷重臣!更胁迫太上,意欲谋反!今,孤替官家剪除此贼,在场诸公,可有异议?”
朝臣们没来得及回答,周遭便是他带来的参议们一阵刀剑出鞘之声。
刀锋之下,满朝臣僚,只得沉默!
刘国庆此时会意,上前下了秦桧的刀,拎起这位尚书的脖子,将他一路拖到顾渊马前。
而秦桧竟还硬气地重新站起身,天真地在这一群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的虎狼之士面前,妄想做最后的挣扎。
他的嗓子早已吼破了,声音也变了调:“顾渊——你堂堂帝朝侯爵,便是这般藐视国法的么?老夫乃是从二品尚书!你想治罪于我、想要杀我,那也是需要三司会审!你以为这般潦草地扣我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能妄杀忠良么!”
而后他又转向御阶上已经瘫软一处的道君皇帝,又看了看殿门之外,大雨中的赵构,哭嚎着向他们求援:“官家!诸公!非是我秦桧篡逆,这顾渊才是真正窃国之贼!我秦桧可死,但顾渊此贼跋扈至此,早晚他须得谋朝篡位!”
“‘莫须有’?”顾渊骑着马兜转回两步,用看死人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他,然后又没来由地望向赵构,耸耸肩道,“那便是以‘莫须有’之罪……官家以为如何?”
这个时候,在一众甲士卫护之下,赵构也只好冷峻地点了点头。
可他没料到,下个瞬间,顾渊居然闪电般地挥刀平斩,三尺二寸的刀锋划出一片凌冽的刀光,轻易切开咽喉,扬起血雾。
秦桧那沙哑的吼声随之戛然而止。之后所有言语,都化作一阵毫无意义的咳嗽与血沫咕嘟之声。
在满朝惊呼声中、在两位一个时辰之内被玩笑般地往复废立的大宋官家面前,这位于另一个时空之中很是兴风作浪一整个时代的权相就这样捂着自己喉咙,软软倒下……
腥红的血四下喷洒溅射,周遭臣僚惶然避之不及,而顾渊则在这令满朝震惊的酷烈杀戮之中策马上前,直抵御座。
他带马转身,只见赵构缓缓走到秦桧尸身前,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非卿不忠、非朕不明……秦相公,你此番豪赌,却是在掷下第一颗骰子之时便已然输了啊!”
而顾渊却懒得在与他们分说什么了。
他扬起染血地刀锋,一语不发地指向几乎瘫倒的道君皇帝,可想了想,却只是以刀挑起他头上冠冕,犹豫片刻,然后冲着赵构道:“秦桧已伏诛……请官家上前,原物奉还。”
一个时辰内,被人从这御座上赶下又重登帝位,赵构此时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可他即便是想要退走,也已身不由己!
赵璎珞上前,搀扶着自己这位九哥,不由分说将他按到这帝位之上。
顾渊仍骑在马上没有下来,只是伸手,将那刚刚沾染了些许血迹的冠冕戴于这位官家头顶。
再无人去讲什么礼法,更无人敢弹劾什么跋扈,他们就这样轻慢地完成了对大宋之君的加冕。
而对此,满朝文武皆是寂然。
“今后之事,孤自摄政,官家与诸公当无异议?”顾渊努力想要露出些许温和的笑意,只是此时,他的脸上、甲上、尽是血渍,如同一只沐血而出的恶鬼,面目狰狞。
而刚刚演示了那样一场干净利落的杀戮,这朝上诸公这时还未缓过神来,如何还有异议可言?
只有茂德帝姬在门口撑着伞,听到此处,方才缓缓入殿:“摄政之事,当以王爵之尊……不知顾王爷想以何为号?
按祖制,本朝封王当以齐、秦、楚、魏等大国国号为一品王爵……”
“哦?”顾渊显然对此不屑一顾,这位枭雄人物,在马上还刀入鞘,淡然道:“既是北方未靖,便叫靖北王好了。反正也只是个王号,暂且一用罢了!”
他说着,威严扫视四下——
文德殿外,暴雨如注;
御阶之下,群臣宾服!
……
“建炎五年六月二十八,帝匹马上殿,驳道君、斥清流、刃秦桧、冕高宗,自封靖北王。”
——《宋史·光武本纪》
……
相比三年前临安那场“苗刘之变”,发生于汴京城中这场“夺宫之变”对历史的震荡显然要深远许多。顾渊所代表的淮浙军功集团,以一场后发制人的宫变、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光荣革命”,堂而皇之地将建炎朝堂最后的保守派——暨秦桧为首的清流党人彻底扫平……
在这场宫变的尾声,当顾渊将象征天子的冠冕重新戴回宋高宗赵构头顶的一刻,他已在事实上加冕为帝。
无可否认,东方世界的历史在建炎五年(公元1132年)的那场暴雨中从中世纪步入到近代。顾渊联合了李纲与顺德帝姬赵璎珞构筑起宋帝国新的权力体系,至此,这位东方历史分界线上最负盛名的名将、统帅、君王终于完全掌握住宋——那个当时世界上最富庶帝国的权柄,并且毫不犹豫向着北方,亮出了他的战刀。
——节选自《历史研究》(阿诺德·J·汤因比松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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