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前夜(7)(1 / 1)

山河故宋 黑心小海狸 1644 字 11个月前

绥德军城墙残破,有些地方女墙甚至都已倾颓。

完颜拔离速连同所有亲卫甲士都被留在原地,只有完颜吴乞买金甲按剑走在最前,摆明了是要笼络这位边地重将的意思。

只是刚刚这位大金皇帝表态多少有些自相矛盾——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倚仗娄室,可话里话外,却似乎还是在为兀术开脱,只叫他觉得心下怒火中烧。他那狼一样的目光却时不时地瞥过这位皇帝的背影,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们顺着残破城墙一路巡视而去,就这样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直到半边太阳已落下山去,方才停下脚步,倚着城墙停了下来。

完颜吴乞买看了看远处已化作一片模糊黑影的沟壑,忽然冷冷开口:“娄室,我知你一向看不上朕,只觉朕这皇位不过是靠着阿骨打老皇帝荫蔽来的……坐在上面这么多年,着实不配。若别人这般言语,朕必杀之,可说这话的人若是你,朕认!”

“吴乞买!某可从没这么说过!”完颜娄室听他这样说先是一愣,可反应过来后,居然毫无惧色。

他是当年跟着阿骨打一道打下江山的人物,除了完颜宗翰,一向也看不上朝中人物,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位完颜吴乞买!

说实话,如今他这位大金左副元帅,实际上的河东藩镇背靠河东与云内诸州,养这五万兵马不成问题。若不是南面顾渊近在咫尺的威胁,怕是他这位狂妄不已、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大金战神那叛旗也就举起来了!

因而即便是面对着这位皇帝,他也敢将话说得张狂无比。

可完颜吴乞买面上似笑非笑,昏沉沉的天光下他也看不那么真切。犹豫片刻,娄室再度开口问,低沉的声音之中,好似有喷薄的怒火在酝酿着:“陛下如何这样说话?可是朝中挞懒和兀术那两个废物又与陛下说了些什么?某虽看不惯那两个废物,却知自己对得起咱们大金!”

“娄室心里有气,朕是知道的……”完颜吴乞买面不改色,缓缓开口,可还未说完,就被娄室无礼地打断了。

“吴乞买!当年粘罕南下溃败,是某收拢他那些溃兵,又在河东路经营两年,方有如今这河东五万战卒,方有咱们联兵西夏,压迫西军之威!不然今日陛下怕是也站不到这绥德军中,太原能否保住,都是未定之数!”

“说这些做甚?是非功过朕心里自有一杆秤,哪里需要你来提醒!”

吴乞买看了一眼自己这大金最后的战神,目光顺着他那矮壮的身子扫视,很快地便注意到他那按刀的手。

娄室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凶戾的眼光与皇帝对视一眼,而后方才缓缓地松开刀柄。

“娄室……”见此,这位皇帝虽是还带着威严,言辞之间到底缓和了许多,“那个你看不上的废物……兀术,领着东路军派过来的三万援军,到了东面五十里左近的地方。朕叫他就地扎营,你可知为何?”

“陛下的意思,我怎知那么多?只要陛下不将某这好不容易拉起来的兵马交给那废物小子,某便不想去管!”完颜娄室冷冷哼了一声,而后应道,“另外还有一条,来日若是会战,我宁愿与夏人联手,也决不与他兀术合兵一处!

——那废物,淮水、青州葬送了怕不得有三万多兵马?怎么还好意思领大军出征?某只怕,到时候他一触即溃,直接将某手底下啊儿郎也带得崩溃去!”

而完颜吴乞买听他如此说,也终于忍不住,爆喝一声:“娄室!朕道你是国家重将,方才只带着亲卫来此,想与你推心置腹一番!让你与东路军摒弃前嫌,携手共灭强敌!却没料想你还是如此冥顽不灵!你觉得兀术与挞懒是废物?可汴京城下,粘罕败了、银术可死了、撒离喝降了!这些人也是废物么?”

“某不管那么多,陛下问某意思,某便只有那么一句话——杀子血仇未了,某与东路军,绝无联兵可能!”

“朕再亲口与你说一遍,杀活女的,决计不会是挞懒与兀术这对叔侄!今日,朕亲身来

此,便是告诉你,便是要以此一战定乾坤。

你是我大金如今的军事柱石!咱们此前,东、西两路军皆在顾渊手中遭遇惨败,损伤本族儿郎近半!只有你这里以偏师依然能压住宋人西军精华,着实不易!可朕此番,也并非你不可,你若不想领军打这一仗,便将兵马留下,自己滚回太原去!朕自领军,来做这国运之战!”

两个人一句接着一句,终于将话说到了绝处,喘着粗气互相对视着。

最后,还是完颜吴乞买深吸了口气,猛一挥手:“算了!娄室是国家重将,自是看不上朕的用兵,这一点朕有自知之明,但你久镇河东,怕是已不太知晓朝中、国中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成了什么样子?”娄室一怔,本能地接了一句。

眼前的皇帝没有看他,只是一味地远眺着远方黑暗,似是想从中寻到什么一样:“不打这一仗,怕是等不到宋军北侵,咱们内部便要生乱!”

“生乱?”娄室听罢,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吴乞买莫欺我不知朝中事,咱们大金以刀剑立国!便是此前有过惨败,可宋军却也没有那么轻易将咱们吃下!不然他兀术哪能那么容易议和?挞懒、粘罕他们不动,咱们女真一族便坚如磐石,如何会乱?”

完颜吴乞买借着最后一缕天光瞥了他一眼,摇头叹了口气:“咱们大金……以刀剑立国不假,可若是刀剑与勇气已不足以支撑这个国家了呢?

咱们灭辽,接收了那么多辽人、汉儿,治下之民已不是从前白山黑水里鱼猎便能养活的数量。咱们需要土地、需要粮食,需要与宋人那般,行汉制、修耕读……可辽灭之后,咱们本族亲贵把着最多的土地,谁有这个心思做这些?

前些年年景还好,不过是凭着连年征战的积威,还有靖康劫掠过来的财货撑住当世强国的架子。可近两年宋、金议和,蒙兀臣服、契丹远遁……娄室你告诉我咱们还能去哪里抢?说实话,咱们连养兵用的粮食有小一半都是从宋人商贾那边买来的!”

他一气说完,看向娄室,后者却阴着张脸没有说话。这种事情他这河东之地其实更为严重一些,别说粮食靠着西夏与宋之间的贸易接济,甚至有时西军那边连甲胄刀剑都敢卖给他们,来换他们一时的退让。

“北面与你这河东路不同,你这里,靠着地界里的汉人,靠着西夏那边还能勉强养住手中这五万兵马……”完颜吴乞买见这重将总算是平静了一点,也缓和气氛似地轻笑一下,继续道,“可在北边,土地皆与咱们沾亲带故,我这个皇帝能动得了谁?不瞒娄室,一年前我只是让人试探着提了一句,要试着整理田亩,提议的是个归降过来的宋臣,第二日便被发现死在自己府宅门口,血都冻上了。

而没有粮食、养不起那么多兵马,最先裁撤的就是那些北地汉儿、继而契丹余烬。你猜,当他们被从军中大量裁撤、用尽身上财货又会怎样?”

过了好一会儿,完颜娄室才苦笑一声:“——要么逼反这些暴民、要么逼反咱们女真亲贵,吴乞买,你这皇帝确是难当!”

“是……”完颜吴乞买点点头,“如今顾渊在南夺权,截断宋金商路,却把我们逼得无可选择,只能趁着手中兵马还有优势,联兵西夏一战!所以,朕此次御驾亲征,便是想要告诉娄室你……这已然是国运之战,咱们此番没有退路,须得至少打垮宋军在西线的主力,将顾渊压回去,方才能为大金争得口气,整理内里这些糟烂事!

否则再过两年,宋人套在咱们头上绞索收紧,顾渊提兵北上直入燕云,怕并非什么妄言!”

娄室听到这里,点点头,沉重地叹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吴乞买转过身来,按住娄室的肩膀,神色之中全是郑重:“此番亲征,朕已抱定有来无回的决心,来此也只有一语相问娄室——”

最后一点天光即将被黑暗吞噬,巡城兵士开始点起火把,可那些暗淡的火光只能照亮短短一段距离,目力之下已是一片夜色。

这位大金皇帝看着完颜娄室,后者也看向他,却根本不需这位皇帝真地发问,便沉声以对:“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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