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仙的掩护营盘之前,主动投入战阵的耶律明浦处境其实并没比他好上太多。
位列第二阵的西夏卫戍军正在嵬名察哥亲自指挥下压上来,想要尽快取得突破。依仗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他们此时已经抢下周围几处稍高的山丘,手中用于机动兵力更多,也牢牢掌握着对于战场外围的控制。
却是不曾料想,这队宋军精锐轻骑,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那些装备精良、战斗力也颇为不俗的“质子军”给杀了个鬼哭狼嚎!
至此,嵬名察哥也打出了火气,就在临近山坡上立即挥动令旗,点燃了烟火信号,命令向西迂回的铁鹞子骑军进场,尽速击破宋军侧翼。同时,他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后八百余骑皇帝卫队投入战场,要将那支难缠的宋军轻骑彻底绞杀!
这些人马,原本是嵬名乾顺派来卫护这位族弟的,此番大战也是担心他的安危,特意分了自己部分护军与他,却不想被他如此轻易给掷入激战的漩涡中去。
八百铁骑,自坡顶冲下,带起浩大声势。耶律明浦厮杀间隙抬眼看了一眼,却丝毫不乱,招呼自己麾下人马与西夏那些亲贵子弟脱离接触,向着发起反冲锋的李彦仙部阵列背后运动,看样子像是要以李彦仙所部为盾,抵挡那些声势骇人的冲阵之后再行厮杀。
而李彦仙大约三个指挥反击兵马,此时已经杀垮了当面步跋子的攻势,自然也瞧见了他这支宋军轻骑的动向。他禁不住被气笑起来:“——这些契丹野驴……马上功夫是好,就是打起仗来永远这般不干不脆!”
可嘴上虽是这样说,他还是令自己手中聚拢的这这些指挥列成厚重密集阵势,中间还留了条通路供那些契丹骑军回撤……
耶律明浦从阵中穿过,看见将旗之下领军大将一身札甲,已经准备好厮杀,他虽搞不清来将是谁,可还是张狂地举起长槊,向他致意。
片刻之后,那支西夏甲骑衔尾而至,领军之人也不知是得了怎样的军令,亦或者自信有能力在敌阵合拢前穿过,居然是毫不减速,跟着就杀将过来。宋军两个方阵配合默契地向内挤压,而从旁调度过来的一支神臂弩手也运动到了侧翼,这支两百人不到弩手队伍面向骑军,毫不犹豫地举弩发射,当即就在冲锋的西夏皇帝卫队阵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两方士卒齐齐发喊,刚刚列好的阵线被铁蹄踏碎,进而也让西夏甲骑丧失了全部冲击力!
而刚刚脱离的那支宋军——见此机会居然又兜转回来,那些弓马娴熟的契丹轻骑,这回可是全员收弓举矛,向着缠斗厮杀的西夏骑士发起直接冲锋!
“宋人营盘所剩兵马不多,再发一遍信号,让铁鹞子从速攻击宋军侧翼!”
高地之上,嵬名察哥借着地势扫视整个战场,焦虑地一遍遍看着楚人山东侧“吴”字大旗之下,尚未发动的宋军大阵。
战事进行至此,半个时辰已然过去,负责西翼主攻的西夏大军却依然焦灼在楚人山下的掩护营盘中,虽然他们突破了多道栏栅,可李彦仙部核心主力依然牢牢固守在阵地上,而西夏军在最初的冲击动能消耗殆尽之后,难以避免陷入到血腥漫长的消耗战中去……
他的手中,还握着两万多精锐步军,后方大营里还有大约几千辅军和大量奴隶、民夫。可吴玠不动,他这两万多压箱底的兵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在焦灼的对峙中,失去栏栅掩护的宋人守军,居然在砲车支援下,向着他们西夏兵马脱节的阵线,发起了大规模反冲锋,他们的甲士从高地上冲突下来,其中一队精锐排成二十排以上的冲击阵列,向着泼喜军放列的位置奋力厮杀上前,将整个战场搅得更加的混乱!
箭矢砲石之下,双方甲士构成不同色泽的铁流涌动起来,围绕着这沟壑纵横战场的厮杀。
六千铁鹞子也现身战场之上,甲骑与轻骑混杂在一处,配合最西翼的步跋子主力,向着已失去壕沟、营盘掩护的宋军发起连绵不绝的波状进攻——这支西夏镇国之军,的确不负他们的盛名,在这等地形复杂的战场上,依然成功击破了布置在左翼的秦凤路近十个指挥,甚至一度攻上了李彦仙原本扎下大帐的制高点,却又在宋军劈头盖脸投射火力的打击之下被迫后撤下去……
而在正面战线,步跋子们甚至被宋军反推下来,望着自己麾下儿郎死伤枕藉,一波波地冲上去又溃散下来,仁多洗忠终于忍不住,寻到高地上的嵬名察哥:“……晋王!咱们儿郎从来就没有打过这样惨的死战!宋军比之浑州川时候,要顽强太多!他们骑、步配合得当,还不断发动反扑,咱们如此伤亡,便是一时能够拿下宋人营盘,可还有多少余力去攻打他们山头主营?求晋王允我们前军喘上一口气,再攻!”
可他的对面,那位西夏皇帝的族弟却冷着一张脸,生硬地回答:“若是此一时都拿不下,无论此战胜负,十年之后怕是都不再有大白高国!”
——为了能够迅速迂回宋军左翼,西夏大军第一轮强攻就已经压上全部,若是就这样僵在这里,还不知之后战局会如何发展!因而哪怕那些伤亡让他也同样心痛不已,却也必须坚持下去,直到彻底压垮当面的李彦仙。
仁多洗忠见状不再抱有幻想,他重重地顿首,负气似地留下了一句,“不破此营,老夫提头来见!”便率领大队亲卫又匆匆离去……
西翼的营盘攻防,开始逐渐失去军将们的控制,向着两国百年未见的血腥与惨烈滑去!
只见中路突击的一位宋军指挥使,率领大约五百余精锐选锋一路厮杀,身披重甲、手持利斧,势如破竹。他们劈开步跋子的层层阵势,几乎冲到泼喜军阵前,可就在即将突入之时,却不料侧面忽然钻出一支百余人的西夏甲骑——看上去是不知从哪里拼凑而来的覆甲骑军。他们从西夏破碎的军阵间冲入,将宋军这一次反击生生扼断,前锋锋矢被冲得七零八落,背后援军也遭步跋子遮断,退不回去、也打不进去,这一个精锐指挥就在自己袍泽注视之下,一个皆一个地倒下。
那西军指挥使,见此不管不顾,他举着一面军旗、带着残存兵马一直杀到泼喜军的掩护军阵前,却被箭矢和砲石组成的怒潮淹没,他最后,将那面旗深深地扎在黄土血泥之上,支撑着自己尸身不倒……
阵势西翼,西夏一支杀上头的铁鹞子小队此时也陷入宋军阵列之中,冲突不出。最后他们直冲入宋军放列的砲车之前,刚要纵火,却不料被一支匆忙间来援的重甲步军给堵在寨中,缺乏辗转腾挪之地,这支铁鹞子在宋军压迫之下也转眼间拼了个干净!而犬牙交错的战线之上,几乎到处都在发生着相似的死战!
至于李彦仙,他早已放弃自己的中军大营,就立在砲车纵队之前指挥。他几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左翼,地势稍高的那个掩护营盘在几次反复易手、得而复失之后,被仁多洗忠拼着伤亡惨重,以步跋子大军用人命硬填平了壕沟栏栅,强攻得手!
领队的铁鹞子骑士望着满地尸骨狼藉,泄愤似地斩断了营中大旗,而左翼秦凤路所有防守的决心和士气似乎也都随着那面旗帜的倒下彻底崩溃。
李彦仙无奈,不得不暂时后撤,收缩防线。可恰在此时,却只听宋军特有的那种明亮的喇叭声短促响起——位于战场中央的吴玠鄜延路三万主力大军忽然行动起来,结成层层叠叠阵势,向着嵬名察哥占据的高地发起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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