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这场兵变事起突然,落幕也快得出乎意料。在许多旁观者看来,前前后后甚至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有些还在外面东躲西藏,观望风色,皇帝的平乱诏书就被四太子的兵马传向全城——连带着宣示全城的,还有完颜宗翰那颗大好头颅……
对于这位重臣的死,四太子倒是没再做任何无谓的解释。这城里住着的大半也都是权贵,愕然之余,却也太明白谁才是最后立于大金朝堂上的胜者。
不过,行宫之内,对大金最高权力的争夺才刚刚尘埃落定。大批完颜宗弼身边的亲军便被调度起来,涌向城中最为繁华的永乐坊深处。
三四百甲兵、还有一百铁浮屠压阵,他们气势汹汹地,将坊间最高的楼宇围了个水泄不通。
“快!快!快!封锁巷子!”
“红袖楼里众人,休叫走掉一个!”
这些刚刚历经一场成功的夺权之战的甲士,这个时候正是最为兴奋嗜血之时。他们在一位亲信猛安带领下,扑向这座城中有名的温香软玉之地,自然也不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捉拿宋廷奸细!
外围,还有些常胜军士卒举着铁矛长刀,拉开一道封锁线,将所有无关人等驱赶开来,也将这红袖楼围得如一座孤岛。
坊巷之中,自然也有眼看变乱平息的女真亲贵出来探听风声,他们撞见这一幕也忍不住私下里犯了嘀咕:“红叶娘子那样娇滴滴的美人会是宋廷奸细?怎么可能?”
“是啊,据说四太子不也是她的入幕之宾?前几日据说还日夜往还……今日既然得势,该不是想要接红叶娘子入宫去吧……”
“四太子英雄一世,如何会是这等人?”
而这样的讨论,自然已穿不过重重甲士的封锁,传入这红袖楼中了……
单薄的门扉之内,这蚀骨销金之所如今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正门之后的院落中,居然还有四名看上去精锐彪悍的甲士,张弓持弩全神戒备。而在其间庭院之中,一对仆役装扮的男女正将最后一点书册掷入火中……
红叶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站在二楼默默地看着手下人做着这一切。
她的身后,一个男人犹自不住地催促着:“金兵还未强攻,要么是怕咱们有埋伏,要么是在等那四太子亲自过来!看他那过河拆桥的架势,今日之后,整个燕京怕是都要被掘地三尺!你这边的东西哪有那么紧要,随便烧烧就赶紧走!”
“也许是想要个活口呢?咱们同这位四太子做这场交易,本就是各怀鬼胎,互相利用。现在大局已定,他翻脸铲除咱们这些心腹之患,也算得上脑子清楚,手段狠辣!”红叶摇了摇头,居然还有心思不紧不慢地评价了两句,“萧指挥带人从地道撤吧,趁这燕京还乱,散在城中,赌一场天命。我在兀术面前露过脸,走肯定是走不掉了,死在这里,总能稍稍安抚下那位四太子被耍弄的心,替你们拖延一二。”
她说完,居然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那位指挥使满脸的络腮胡,又补了一句:“放心,那些安全屋的分布,在谋此局时我就已经烧了,剩下你们几个,往这偌大的燕京一躲,待风头过了混出城去就好……”
这一席话,她说得平静如常,就好像之前她在这城中布置谋划,冷漠地将一个又一个兄弟送入死局一样。
那指挥使听了先是一愣,却还是服从了命令,挥挥手,示意此处最后的留守人马先行撤走。
他走到窗边,又看了一眼巷中已经堆满了的女真甲士,知道今日自己注定不可能带着眼前女子杀出条血路。
犹豫了一下,他沉声再度相劝:“地道四通八达,你也可以赌一场天命!为何不走?”
“因为我原本就该死在这里,燕京破城那一日,就该死在这里的……”红叶倚在栏杆上,红色绸缎的衣服下,身姿曼妙。她注视着眼前这个彪悍的男人,知道在燕京的夜幕后,他曾替她、替她背后那对南朝君臣杀了不知多少女真亲贵,将这北地朝堂搅动起血雨腥风。
窗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进而是甲士行动起来的呼喝和铁甲兵刃的碰撞。他们再度对视一眼,知道应是能做决断的军将已经到场,女真人不会再这么等下去,怕是下一刻便会破门而入。
“走吧,萧致也,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心念一动,她笑了笑,静静说道。
说完,不再理会男人,而是从怀中掏出火折,轻轻吹了吹,用手护住那脆弱的火苗。
这楼里已被她事先泼洒了大量桐油、火药之类助燃之物,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将一切秘密化为灰烬。
“你到底是谁?”
被道破了姓名的男人原本已经下了楼,却在地道口处忽然停下,仰头注视着她,又问了一句。
女人没有回答。
门外,女真战兵齐齐发喊,冲入进来。单薄的门扉破裂,他们的视线被屏风遮挡,看不到屏风后的杀手,只是举着弓嘶吼着,命令楼上那个危险的女人不要轻举妄动。
对峙持续了刹那,而后,一员女真重将顶盔贯甲地现身。他谨慎地站在两排甲士的身后,掀开面甲,朝着她劝了一句:“……归降于某,赦你无罪!”
红叶却给了他轻蔑一笑,火折从她手上落下,落在一楼早已被桐油浸透的地毯上,燃起滔天火海,也将突入的女真战兵隔绝开来。
“走!”
她再次高声令道。
萧致也是间军司在燕京最快的刀,这种生死时刻自然不会犹豫,一闪身便引入地道之中……
完颜宗弼这才惊觉,这座充斥着精巧雅致的楼阁,已是烈火的温床!
“愣在这作甚,将她给我带出来!活着带出来!”他强令手下冲入火中,却已太晚了。
爆燃声中,火海化作怒涛,如祝融狂舞。
前排甲士发出惊惧的呼喊,不住向后,将他裹挟着也不得不退了出来,只在几息间,火焰攀缘而上,沿着雕梁画栋,发出噼啪声响,那些昂贵的绫罗绸缎、雅致的字画摆件,此刻全都化作燃烧的火雨,不住坠落、坠入火海!
而那个女人的身影却一直傲然立于这火雨中,轻蔑地看着眼下这些拿她没有办法的女真甲士。
火苗攀上她的衣裙、她的发梢,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隔着火海烟尘,完颜宗弼终于听见她开口——那声音依然清澈明丽,一字一句,带着复仇的畅快淋漓。
“四太子——你记住!
我姓萧!
我的父亲叫做萧干!
我生在西山的红叶寺,
所以他为我起名
——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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