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五郎怒气冲冲:“你们贺家军打劫成性,杀良冒功的事没少做,前年在河南还杀了个秀才去邀功,非说是流贼,这下引火上身了吧!”
高杰自知理亏,却又压不住心头怒火,上前一把揪住黄五郎衣领,挥拳便要打去,手刚举起便被人从后面抓住,竟然动弹不得。
回头看时,正是孙世瑞。
“都消停一些!”孙百户大吼一声,众人都被这强大气场震慑,不敢再动。
“事已至此,就不要内耗了,先想一想如何弥补才是!”
孙世瑞环顾四周,安慰一众催收伙伴:“刚才家丁给我汇报,只说是王总兵家眷,死了五个,没确定是王定他爹,保不齐是王老爷偷偷在外面养的二房三房也不一定。”
孙世瑞望了眼还蹲在地上抽泣的大胖子,心道这胖子也是个酒囊饭袋,不禁好奇这人是怎么当上卫所指挥的。
“张指挥,你在潼关待得最久,也熟知潼关官场,王定王总兵,他惧内吗?是否也像戚少保那般经常提剑杀鸡给老婆吃。”
众人听了这话,都笑出声来。
张猷也笑道:“这个真不知道,不过戚少保都惧内,王定惧内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又是一笑。
刚才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
孙世瑞上前拉开高杰,狠狠瞪了黄五郎一眼。
“你们以后若是想和我孙世瑞一起混,就不要张口丘八,闭口丘八,老子也是行伍人!”
说罢扯着高杰就往外走:
“诸位继续盘点查抄,待会儿应该还有银子送来。”
“高蛮子,走,带我去见一见贺总兵!商议一下应对之策。”
晨光熹微,潼关开始苏醒。
街巷间早早响起商贩们的叫卖声,潼关地处陕西河南交界之处,巴蜀湖广,南来北往的货物都会在此聚集,经秦商之手,由潼关再次辗转关内。
秦人善战,亦乃苦战。
自天启初年起,关中接连遭受流贼、兵变之灾,先是陕北王二,然后是闯王高迎祥,最后是新闯王李自成,流贼每一次肆虐,都会带来一场都是一场生灵涂炭。
潼关百姓对这些杀戮早已引以为常了。
所以,当援剿总兵贺人龙率兵马控制潼关各门时,其实并没有引起城内士民过分惶恐。
只是有些百姓会担心贺疯子不听督师调遣,可能会洗劫潼关百姓,毕竟这位总兵有过不少前科。
孙世瑞领着高杰和他的两百多新兵,在承恩门护城河前,见到了阔别多日的贺总兵,果然像高杰说的那样,老贺只带了几个亲随,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贺勇、董学礼等一众部将正在把守潼关各门。
不等上前行礼,贺人龙便抛下亲卫,上前一拳锤在孙世瑞胸口,大笑道:
“哈哈哈!孙老弟,好啊!这一票干得爽!”
孙世瑞跟着大笑,偷偷瞄了眼贺人龙身后跟着的周疤子,心道,疤子,你的台词又被人抢了。
“哈哈哈,要挣就要挣这些土豪劣绅的钱,逮着那群穷鬼薅羊毛有什么意思!”
贺人龙一愣,旋即又是大笑:“哈哈哈,孙老弟说得在理!我这脑袋里浆糊一样,让你这一说,一下子打开了。”
贺人龙的思路打开了,或许以后不用辛辛苦苦打家劫舍,和穷人过不去。
当下,孙世瑞也学武夫做派,一把搂着贺疯子脖子,跟着大笑两声:“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次多亏贺总兵配合得力,督师总嘱咐我说,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得找贺总兵,一起打过仗的老兄弟,信得住!”
“哎,这是哪里话,咱们都是给朝廷效力,督师是朝廷派来的,我贺疯子谁都不服,就服督师!”
两人就这样拍着胸脯相互吹捧了半天,直到双方都口干舌燥。
事实证明,两边话事人之间这样充满肢体语言的吹捧,往往是必要的,更是必须的。
这主要不是为了增强大家的信心,而是要做给底下小弟们看,要所有人都明白,两位话事人关系融洽,合作才能继续下去。
孙世瑞和贺人龙两个边走边聊,所有话题都是带着督师的名头。比如现在潼关城内如火如荼进行的清军屯,便是受督师之命,开展的。
可是孙传庭现在何处?过得怎么样?是否已经被软禁?孙百户与贺总兵两个却是只字不提,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面借督师之名,一面忘记了这人。
孙世瑞给贺人龙简单介绍了清屯目前取得的成果,当听到说已经上缴了三十万两银子时,贺人龙立即瞪圆了牛眼。
“贤侄啊!”
孙世瑞瞟他一眼,知道贺人龙是想提前预支一些兵饷,正要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贺人龙已经开始滔滔不绝诉苦。
“贤侄啊,崇祯八年,额刚来陕西剿贼的时候,队伍一盘散沙,缺少粮饷,缺少操练,最要命的是缺少兵器铠甲,鸟铳全军不到三十杆,佛朗机炮一门都没有,三眼铳都是嘉靖年间造的,铳口都快锈没了,就这样,三个马兵都分不到一个。额去找孙督师,你猜督师怎么说,督师说,要铳没有,要命一条,你贺人龙看我的脑袋值多少你就砍了去,拿去换火铳,额说督师啊,额好歹也是一镇总兵了,总不能连流贼都不如吧,这不是丢咱大明朝的脸嘛。你猜督师怎么说,我有粮饷,我还找你干什么啊,皇帝只给本督六万两兵饷,剩余让本督自筹。现在西安清屯刚开始,总督也没钱,诺大一个陕西,好几个总兵,只有六万两,能你贺人龙分多少····既然你能做一镇总兵,便可自行筹饷,否则本督劝你还是尽快回米脂来家放羊去吧!”
“结果呢,当年老子信了督师的话,转头就开始“自行筹饷”,刚抢了几个村子,上边就有人弹劾额杀良冒功,残害百姓,皇帝还想是额。到了崇祯十二年,好不容易清屯完了,督师有钱了,能发饷了,结果,咣当,就下狱了。贺家军风光日子没过几天,又穷得只剩条裤子,这两年穷得揭不开锅,底下军士偷卖铠甲给北虏(蒙古)。”
贺人龙唾沫横飞,足足说了一炷香时间,直到最后口干舌燥,嗓子冒烟。
“贤侄啊,你看,你叔我忠心耿耿跟着督师,这两年受了多大的罪!那三十多万佃租,不如先冲抵军饷,给咱们,有了这笔饷,底下军士杀闯贼也力气啊,一路杀到开封也不在话下!”
孙世瑞耐心听贺人龙说完,脸色忽然变得阴沉,佯装怒道:
“贺总兵,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的兵在六里铺抢了王总兵的庄子,还杀了王定他大爷,现在,固原、榆林、临洮几路兵马都在路上,马上就要杀到潼关了,城内一些士绅也准备内应,你这会儿还在做梦要兵饷,等明天起来,脑袋搬家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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