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拱了拱手,“在下胡家胡定明。”
胡定明?谁啊?
白云边很想这么脱口而出,但好在如今的身份制止了他鲁莽的行为,一旁的主簿连忙解释了一句,让他知道了这人是龙首胡家当代家主的亲弟弟,也就是胡家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堂中胡公子的堂叔。
胡定明又道:“白大人之才名大显于世,吾等皆知,想来早已对此案内情洞若观火,所在乎的,不过是其牵涉甚大。但乾坤朗朗,天日昭昭,总有公道至理,权势声名皆为浮云,我胡家愿禀公道之心,助大人公正之判,若是有人想借机生事,胡家亦愿襄助大人。”
说完胡定明朗声道:“请大人宣判!”
人群中,又有几人起身,齐齐道:“请大人宣判!”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中,也有不少人大喊着,“宣判!宣判!”
白云边眼见此情景,又在脑中过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疏漏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拿起惊堂木一拍,便听见安静的人群中,响起一声熟悉的喊声,“慢着!”
众人扭头回望,只见一个贴着八字胡的男子站在栅栏前,朗声道:“此事有蹊跷,白大人不可宣判!”
叶红鸾看着此人,回想起昨日在百花楼的惊鸿一瞥,是他?
县丞立刻呵斥道:“哪儿来的乡野莽夫,胆敢咆哮公堂,扰乱公堂秩序!来人呀,给我将其乱棍打出!”
那人四周的人群登时朝旁边一闪,生生让出了一个圆圈,只有那男子和他身旁的护卫两人孤零零地站着。
就在衙役们蠢蠢欲动之际,白云边的声音冷冷响起,“刘县丞,这公堂之上是你说了算还是本官说了算啊?”
县丞一愣,连忙告罪。
白云边看着夏景昀,心头涌起一阵快感,“兀那汉子,你且进来,有何话到公堂上说来。”
衙役便打开栅栏,将夏景昀和陈富贵二人放了进来。
白云边开口道:“你二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夏景昀眼睛一瞪,白云边尴尬干咳一声,“罢了,公堂之上不拘小节,你且先说来。”
夏景昀开口道:“敢问大人,龙公子身上只有一道伤口,而且是当胸正面的贯穿伤,据我所知,龙公子是有些许武艺在身的,而叶公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如何能够在龙公子尚未醉倒之时,在正面一击而杀之,而且自身还未中任何反击?而且叶公子能够直入房中将还在休息的龙公子拖起来,龙公子还不生气,可见二人关系颇好,又有何动机做出此等恶行呢?”
胡定明嗤笑一声,“这还不简单,二人平日关系甚佳,龙贤侄未曾防备,才被一击致命,这正是证明了此人包藏祸心,阴险至极。”
叶文和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椅子站起,“胡定明,叶胡两家素无恩怨,你在此口口声声污蔑我儿,要置其于死地,意欲何为!”
虽然叶文和向来不是个暴躁威严的性子,但真火发作,带着漕帮的赫赫声威,还是让不少人心头发怵,但胡定明却半点不慌,淡淡一笑,“叶帮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在下不过是站在公理一边,而且此事亦有我侄儿牵扯其中,不将情况说明,我胡家岂不是要蒙受不白之冤?再说了,当时的情况很清楚了,不是你儿子杀的人,还能有谁?”
叶文和气得胸膛起伏,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但就在这时,夏景昀笑着道:“这话问得好。”
众人都不解地看着他,心道你丫哪头的?
只有白云边默默在心头瘪嘴,这狗东西又要开装了。
夏景昀道:“此案最大的问题就是,当时是个密室,没有任何旁人,故而只能将叶公子认定为凶手,哪怕他没有当面杀死龙公子的本事,哪怕他也没有要杀害龙公子的动机,哪怕大家也没找到他杀害龙公子的其余物证,哪怕有这么多的不合理,也只能认定叶公子是凶手,对吧?”
他看着胡定明,略带挑衅地笑了笑。
胡定明心头没来由地一慌,旋即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夏景昀转身看着白云边,“大人,可否让几个衙役配合在下做一个小试验?”
县丞刚想呵斥一句荒唐,旋即又想到刚才白云边的话,迟疑着扭头看了一眼,果然白云边直接点头,“可!”
接着便点了几个衙役,让他们暂且听命于夏景昀。
这番信任,让不少人都面面相觑,看着这个长得倍儿俊的男人,不知道他跟县尊大人是什么关系。
夏景昀没有拖延,直接将几人叫了过来,挨个附耳吩咐几句,然后他先看着龙正清,指了指一旁空着的班房,“龙长老,你是此间最不可能做假证之人,劳烦您来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问题?”
龙正清一头雾水,但白云边既然同意了,他也想找出真凶,便起身走了过去,扫视一眼。
班房里只有硬木床,两个柜子,一张桌子陪几张条凳,墙上挂着些东西,一目了然。
他冷冷道:“没有问题。”
“龙长老请坐。”夏景昀点头,接着便将这帮衙役都叫进了班房之中,关上房门,朗声道:“接下来,你们便将此地当做当日事发的房间,为大家演示一遍缉凶之过程。”
说完他便让众人走出,等在门边,然后走在最后,亲手关上了门。
而后他朝陈富贵点了点头,陈富贵扯着嗓子,“不好啦,龙公子遇害了!”
一帮衙役登时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床底下没有!”
“柜子里没有!”
“房梁上没有!”
众人将班房里弄得鸡飞狗跳,依旧无功而返,全部撤了出来。
县丞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煞有介事,必有高论!这能证明什么?”
夏景昀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看着这几个衙役中的某一人,“你说说吧。”
那人上前一步,开口道:“方才这位仁兄吩咐我,趁着我们都进去的时候,偷偷藏到床底下,不要出来。然后等着大家都冲进来的时候,装作去查看床底下,喊一声床下没人,就跟着混进人群再撤出来。我就照做了,其实动静还挺大的,但大家好像还真没注意。”
众人听得瞬间愣住,他们刚才都好奇地看着,这些人衣服都穿得一样,倒还真没注意这一茬!
夏景昀又看着另外两个人,“你俩说说。”
“刚才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让我们进屋就去床边,掩护床底下藏着的人出来,并且不要惊动别人。”
众人听到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叶红鸾当即起身,“百花楼的房间我亲自去看过,比这个班房还大,影壁之后还有一张床榻可以藏人,完全可以照此法施行,因此,当日房中,或许并不只有我大兄一人!”
夏景昀道:“方才这两位护卫也说了,当日百花楼的护卫们也是来得极快,好似早就准备好了一般,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真相。”
众人也不由点头,这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这儿,他们这么多人看着都没看出破绽来,就说明这是完全可行的,那么因为事发之时只有叶公子一个人在场所以将其定罪的逻辑就说不通了!
这么说,叶公子是清白的?
怪不得他一直说自己没罪啊!
胡定明却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买通了这些衙役,故意做的假证。”
夏景昀笑了笑,“我一个外乡人,有那么大本事买通这么多的衙役?”
胡定明淡淡道:“你不行,但是有人行啊!”
众人的眼神又变得犹疑起来,看向了叶文和。
这倒也是啊,漕帮完全有可能提前安排这一幕给他儿子脱罪啊!
这么大的势力,总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的儿子被定下杀人大罪吧?
夏景昀淡淡一笑,“这位胡员外是讲理不成,就要改为诛心了吗?”
胡定明好整以暇地道:“只不过你太过可疑罢了。你既有此法,为何不早些献上,非要在此时才说?你一个来路不明的汉子,却能让白大人如此信任,你说你们没提前商量好,我们谁信啊?实在是不怪我们怀疑你暗藏心思,演这一出戏来为某些人脱罪?”
“所以,你是怀疑我被漕帮和白大人收买,来配合他们演这一出戏?”
胡定明淡淡道:“怎么?不可能吗?”
“你满嘴胡话,倒也不全是错。”夏景昀竟点了点头,“我的确与白大人是提前商量好了的,但却不是为某些人脱罪,而是要引出如你这般真正包藏祸心的人!”
他的语气陡然一冷,“不把台子搭好,你们这些人怎么会愿意跳出来,本官和白大人又怎么能将你们一网打尽呢!”
本官?
众人一愣,这人还是个官?
但胡定明却几乎在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目光在夏景昀那张英俊的脸上扫过,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叶文和也想到了一个可能,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
白云边心头哼了一声,还算懂事,知道给本公子也记上一笔。
看着惊疑不定的众人,夏景昀缓缓撕下嘴上贴着的胡须,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本官通议大夫、殿中侍御史、户部仓部司郎中,皇命钦差,夏景昀!”
众人抬眼一瞧,只见上面赫然刻着四个清晰的字样:如朕亲临。
一阵慌乱的桌椅撞倒声中,满场之人跪了一地,齐齐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撩起袍子跪下的同时,白云边低着头,心中腹诽: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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