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献媚，而是在已经有了成熟而明确的关系路径情况下成熟选择。
梁帝目视前方，凭栏而望，头也不回，淡淡道：“念。”
他这一生，已经做成了两个伟业。
夏景昀点了点头，“正是此理！烈阳关在手，我朝三关协防，中线可谓固若金汤，随时可以出兵直入北梁腹地。而雨燕州在北梁人支持的傀儡东方平治下，他们也可随时出兵侵扰狼牙、白壤诸州。既然如此，不如派出使臣，与梁帝商议，做个交换，这样双方各得安宁。我们吃点亏就吃点嘛。”
万文弼轻声道：“夏大人此言，的确有可行之处，但烈阳关毕竟只是一座关城，雨燕州如此广袤之地，若是梁帝觉得优势依旧在他，不肯交换呢？”
说起来，万相到底还是没忍住啊，居然派自己的孙子去讨好那位，如今恐怕就会成了京中笑
他的脚步陡然一顿，身后的沈盛文一个不防差点一头撞上去。
并不知兵的他，对战场的理解就是如上称配平一般，先看传说中双方的战斗力，一个换一个还是一个换两个，然后再比较双方人数，得出胜败结论。
这两日炙手可热的世子殿下，如今恐怕又要在中京城中，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嚷嚷。
德妃开口道：“中枢商议此事，拿出具体方略再呈上来吧！定下诸事之后，由兵部尚书沈盛文，明日率队，亲自前往北疆宣赏！”
“北梁过去数十年不敢南下，向西向东向北征服了诸多小国和部落。这些国家难道就真的愿意当一辈子藩属，任由北梁蹂躏？如今北梁大败，我们大可遣使结交鼓动，届时内忧外患，麻烦不断的，可就是他们北梁了！”
若真到了那时候，恐怕有些事都由不得他自己了。
沈盛文笑着道；“都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想必此刻都在朝宫城赶来。”
斩首三万多？
歼灭和俘虏九万多？
云老爷子哈哈笑着，“此战既胜，天下得安！天下得安啊！”
德妃点了点头，“既如此，今夜便召集诸位中枢大臣议事论赏吧！此等泼天之功，切不可寒了前线将帅之心。靳忠，你去将陛下叫醒请来。来人，给二位卿家赐座。”
杨维光也轻声道：“老臣赞同二位大人之言，冒险之胜，可一可二不可三。不如趁此机会，休养生息，今后纵然有变，亦不至于如今日般进退维谷，无兵可用，无将可派。”
而就在众人眼前，一蓬烟花，在空中绽放。
“细细说来！”
“更关键的是，那位梁帝如今也岁数不小了，他是愿意维持住自己大半生的功业，多少还能称得上一句一代明君；还是愿意再赌一把，可能输得一塌糊涂，让自己在后世史书之上，落下个让后人唏嘘的下场呢？”
他连忙道：“可曾通知其余诸位相公？”
严颂文登时心头一跳，顾不得生气，站起身来，“北面有新消息了？”
万文弼和杨维光闻言微微眯眼，不动声色。
而这时候，宫城之外，夏景昀正和同样知趣而来杨维光、卫远志、李天风等人碰上了头。
南朝多俊才，南朝多繁华，他不向往南朝的好，但他需要南朝的花花世界来为他一统天下的野心奠基，为他千载圣君的青史名声铺路。
所以，他们对北疆的战事无比的悲观，觉得就算无当军能以一敌二，但是北梁人足足有十五万啊！兑完子都还有十来万人，磨也磨死你啊！怎么可能不输啊！
但现在，前线的军报却告诉他，无当军赢了？
姜玉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严颂文陷入了一种震惊到觉得这个世界都魔幻了的状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景昀却微笑道：“诸位大人之言皆为有理，但我所言之收复，却无需兴兵。”
一席话听得众人都没了言语，实在是每一个观点，都很符合他们的认知。
好在德妃大手一挥，“无妨，先从内帑走。”
饮马原之战，一战歼敌十余万。
沈盛文一脸激动，“北疆大捷，安国郡王奇袭烈阳关，而后先在饮马原击败虎豹骑主力，阵斩虎豹骑主将薛横山！而后直接击败雪龙骑主力，解雁回关之围！接着汇合雁回关中无当军主力，在青川关正面击败控鹤军主力和雪龙骑残兵！一日三站三胜，斩首三万多级，歼灭俘虏之北梁人共计九万多！北梁镇南王率残兵狼狈逃窜，安国郡王已领兵追击，战果或许还不止于此！”
“臣赞同！”
“什么？”
正说着，万文弼的轿子也到了，而等他从轿中出来，宫城的小掖门也打开了来，内侍出来，将众人迎了进去。
看着众人错愕的眼神，夏景昀朗朗道：“严大人方才所言，当初青川关和雁回关被围之时，朝野之震动，百姓之惶惶，敢问原因为何？”
这两战不论放在哪个将领身上，都是足以名垂青史的不世之功，他数月之内，一人就来了两次，谁敢不封？封了又有谁敢不服？
云老爷子、苏老相公、赵老庄主、大儒苏师道，围着炉子，煮着城外送来的山泉水，泡着一杯杯香气四溢的茶。
管事退下，屋子里，冬意终于消融，春光满面。
——
乾元殿中，匆匆而来的德妃看着兵部尚书沈盛文，小心地藏起那压得她快喘不过气的紧张，缓缓道：“可是北疆有新的军报呈上了？”
一战破其门，一战碎其胆，一战断其脊，一战成大势。
沈盛文没觉得严颂文的表情有什么异样，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军报，表情也差不太多，当即激动地笑着点头，“是的！赢了！大胜！难得的大胜！”
沈盛文没有在乎严颂文的邀功，而是看着太后娘娘这镇定的样子，暗生佩服，恭敬地沉声道：“恭喜太后，安国郡王于北疆大捷！”
苏师道闻言愁苦道：“兵者国之凶器，不知此番要有多少健儿壮士、无辜百姓，沦丧在北梁皇帝的野心之下了。”
他们能预想到姜玉虎用尽浑身解数能拼一个不落下风，这大捷是怎么回事！
他眺望着远方，按照约定的日期，此刻宗翰应该已经拿下青川关，并且围住了雁回关了吧？
不知道那头南朝玉虎，有没有被宗翰关进囚笼。
德妃缓缓道：“可曾通知其余中枢大臣？”
权力和地位的传承，从来就没什么理所当然。
关系是需要主动建立，更需要好生维护的。
看着他的笑容，李天风心头嘀咕，你拿一座关城换整个雨燕州，这还叫吃亏么。
至于另一层心境，他以前总找不到合适的词句，直到去岁，从南朝传来了一阕词，让他从中找到了最精准的描述。
云老爷子看着那位传信的管事，“下去准备一桌酒菜来！明日老夫自当重赏！”
胜了自然是好的，哪怕争权夺利，也还是希望朝廷社稷江山稳固的，皮之不附毛将焉存的道理，他倒也不至于不懂。
严颂文连忙开口附和刷着存在感，“是啊，以三万大破十五万，挫败北梁蛮子狼子野心，打残北梁边军精锐，保全我朝疆土和无数子民！堪比当年老军神的破梁山大捷啊！”
听着这委婉的提醒，严颂文也立刻点头，“对对对，这等好消息，自然要立刻告知太后和陛下！沈尚书随本官一同入宫觐见吧！”
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未曾这般激动而满怀憧憬了。
卫远志和李天风虽然是夏景昀这头的，但是他们首先也是朝臣，在党争之上可以无条件支持夏景昀，但涉及军国大事，他们此刻也有几分犹豫，毕竟万文弼他们说得很有道理。
“严大人，怎么了？”
云老爷子叹了口气，“卫国公不必如此安慰，正所谓.”
抬头看着前方的殿宇，严颂文明白，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江安侯府，四个老人围坐在一张案几旁。
这外忧内患的局面，还是先赶紧缓和下来的好。
一句话仿佛一柄重锤，敲碎了这几日束缚住德妃身心的锁链，她只感觉仿如从一段暗无天日密不透风的暗道中，骤然被扯出到了朗朗晴空之下。
震惊之后时由衷的喜悦，赵老庄主哈哈大笑，“老军神以三万破北梁二十万，杀得流血漂橹，北梁人数十年不敢南下而牧马，如今北梁蛮子以为军神既殁，不曾想又被安国郡王一战打赢了十五万。边境可得十余年安宁也！”
严颂文开口道：“回太后的话，沈尚书刚收到前线军报，立刻来呈中枢，臣不敢耽搁，当即带他前来求见。”
各自被赐座之后，德妃带着几分轻松地开口道：“诸位卿家想必都知道了，北疆大捷，安国郡王姜玉虎大破北梁边军，此战之胜，该如何褒奖，之后朝廷又该如何行事。为了不寒了前线血战将士之心，诸位都说一说，尽快定下封赏和后续方略。”
严颂文终究忍不住心头的憋屈，反驳道：“夏大人，虽然如今我朝接连两场大胜，士气正旺，然沙场胜负难料，两战结果出来之前，京师震动，百姓惶惶之景犹在眼前，若贸然兴兵，一旦败了，这大好局势便将毁于一旦！治国之道，当以稳为先。”
“详情如何？细细说来。”
她再一次在心头确认了一个事实，高阳值得信赖。
府上的二管事匆忙走入，看着屋里哪个都不敢惹的人恭敬开口，“小的与公孙先生在兵部等着，兵部的消息一出来，公孙先生便命小的提前回来报信来了！北疆！大捷！”
那是一个骑手，一个载着他的野望和期盼的骑手，正伏在马背上，极速朝着宫城而来。
这位一贯冷酷、精准而狠辣的猎手，在想到自己丰厚的猎物时，也不仅心神微荡。
小黄门已经飞奔入宫传信求见，两人匆匆入宫的路上，严颂文在心里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众人闻言心头刚起的兴奋也悄然回落，是啊，一关，换一州，这生意，梁帝怕是不愿意做哦！
沈盛文欲言又止，夏景昀开口道：“先前在鸿胪寺的宴会之上，我曾说起北梁。说它自号帝国，但国中经济分散而孱弱；自恃武力强大，但国家治理之机构简陋而草率；自称疆土辽阔，但实则是大大小小的部落与属国的联盟，因利而聚，利尽则散。”
能够议和成功，能够为朝廷换来太平之人，便会迎来腾飞的机会。
德妃缓缓开口，“诸位可有异议？”
“镇南王率虎豹骑破无当军大营，后与雪龙骑合围雁回关，后调动无当军主力入雁回关，控鹤军围攻青川关。”
赵老庄主和苏老相公对视一眼，而后他轻笑开口道：“康乐兄、子成兄，不必如此悲观，安国郡王颇有老军神之风，此番北疆前线或许不至于大败。”
他流畅的话忽然卡住了，因为他想起来他方才看过的北梁图志。
沈盛文点了点头，眼神不露痕迹地瞥过桌面上的北梁图志，跟着走了出去。
众人对视一眼，此刻都没了那些蝇营狗苟，只剩下属于胜利者的骄傲和快意。
——
千里之外，梁都。
“但南朝姜玉虎绕道奇袭烈阳关成功，而后率军先在饮马原大破虎豹骑主力，阵斩虎豹骑主将薛横山，而后在雁回关与无当军主力合兵，再败雪龙骑，最后在青川关战胜控鹤军和雪龙骑残部。镇南王领残兵败走，此战”
“我朝大军阵亡或被俘虏者，将近十万！”
噗！
一口鲜血，自梁帝口中喷出。
血如雨下，落在楼下洁白的雪地里，开出了一朵猩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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