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替铁勒修脚的女子抬头看了一眼,赶紧收拾了一众零碎,替铁勒穿上了鞋袜,并小声道:“娘娘来了!”
铁勒侧转身,看着越走越近的女子,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走过来的女子头上长发梳成了一条长长的独辫盘在一起,用一副鹅黄色的锦帕包着,额头、脸上汗津津的,上身穿着青灰色的窄袖衫,双肩处披着一条白色的帔帛,下身穿着青灰色的胡裤,脚上蹬着小鹿皮的靴子,脚步轻快,手里勾着的马鞭,随着她的步伐晃来荡去。
与铁勒站在一起,不认识他们的人,大概率要将两人认做兄妹两人,很难想象这是两母子。
长乐公主十六岁出嫁,十七岁产子,如今已快要四十了,哪怕是在这北方苦寒之地,却仍然保养得如同双十年华一般。
仍然站在水榭之中的那个宫女,比起长乐公主来,不管是皮肤还是身材,都是逊色不少。
“母亲今日又去打猎了?看样子收成很是不错!”铁勒笑着对身边的宫女道:“还不赶紧给娘娘倒水,真是没个眼力的!”
长乐公主笑着坐到了铁勒的身边,“看起来是好了不少,傅青主来了,回头我具贴子请他来给你瞧瞧!”
“儿子已经请了傅谷主的大弟子傅诚来给弟子瞧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不必麻烦傅谷主。”铁勒道。
长乐公主摇摇头:“傅诚怎么能跟傅青主比?差得太远了,儿子,可千万不要小看伐天,这功夫阴险得紧,与你端木嬷嬷的血玉功有的一比,但凡留下一丝在你身上,它就悄无声息的往你心脏方向走,你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等你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药石难返了!”
“我已经快要好了,傅青主难请,娘的面子可不能用在这个时候呢!”铁勒笑道:“先让傅诚瞧瞧,怎么说也是下一代的长春谷主。”
“行吧!”长乐公主道:“你自己千万要仔细一些。”
“娘放心吧,嬷嬷前两天还来给我看过,说已经清除得干干净净了,不会有什么后患,而且这一次因祸得福,拿到了还神丹,以后儿子炼凝海诀也不会再有父皇那样的后患了!”铁勒道。“傅谷主说,他竭尽全力,也只能替父皇延寿一年。”
长乐公主敛去了笑容。
对英卓,她的感情复杂得很。
说喜欢吗?
一点儿也谈不上。
嫁过来的时候,英卓不但已经有了老婆,还有一个比她还要大的儿子。自己只不过是两国政治联姻的一个工具罢了。
说不喜欢吗?
可这几十年也过来了,英卓对自己着实不错,几年前,还特地允许自己出宫居住,让自己与儿子铁勒住到了一起。
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现在这个男人要死了,说不伤心,那也是假的,可说有多么伤心,好像也不对。
“儿子,真要争吗?”伸手捏了捏铁勒的脸庞,可是瘦了不少。“其实现在这样,不也是过得不错吗?没事的时候,咱们出去打打猎,去农庄里种种菜!不是更开心,这两年,我可是很少看到你真心欢喜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长乐公主有些伤感地看着自家儿子。
生在皇家的她,见识过这样的争夺。
她喜欢的,她敬爱的,便都是在这样的一次次争斗中粉身碎骨。
这让她对这种事情,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而自己的儿子,又毫不犹豫地投身到这种事情里面去了。
铁勒拿起一块帕子,替母亲擦擦脸上的汗渍,道:“母亲,您不想回长安去看看旧居吗?”
长乐愕然,好半晌,才摇头道:“不想回去了,不想回去了,早忘了旧居是什么模样了。在燕都,我已经住习惯了,再说回去干什么呢?熟悉的人都死光了,熟悉的地方也都变得荒芜,除去落寞、伤心之外,不会再得到什么了!”
“可是儿子想回去看看母亲过去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铁勒笑道:“当然,不是以一个客人的身份去,而是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去。我知道,母亲心中一直有块垒呢!让伱的儿子去帮你平了这个块垒吧!”
长乐摇了摇头。
“你们这些男子,一个个都是那样雄心壮志,都说自己心里怀天下,安泽哥哥是这样,安民哥哥也是这样,后来安民哥哥杀了安泽哥哥,可大秦天下啊,依然照旧崩坏了。儿子,别拿我做借口,我只是作为一个母亲,不想你淌这尸山血海罢了。你执意要淌,我也不会阻拦,谁让我们生在皇家呢?有些事情,有时候大概都是身不由己吧!”
“多谢母亲体谅!”铁勒抱着长乐的膀子,道:“儿子最大的愿望,便是一统这天下,到时候,您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自古到今,多少人都发下这样的宏愿,可是又有几人能成呢?你父亲辛苦了一辈子,也只不过让大元站稳了而已!”长乐摇头道:“你瞅瞅这身上的伤,被人谋算一次,便落到了这个下场,如果不是嬷嬷,你连命都捡不回来!”
铁勒涨红了脸:“那个该死的李大锤落在暗处谋算,以后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而且母亲,我的行止被某些人出卖才会导致这个结果,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你走在这条路上,以后会有无数个你不了解,不认识的人会在暗处谋算你。”长乐叹道:“你让我怎么放心?只不过是面上装作不以为然,内心深处替你着急罢了。”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便不可能回头了!”铁勒坚定地道:“老三出卖过我一次,他也知道他的行为已为我所知晓,您觉得,以后我们还会有兄弟之情吗?如果让他得胜,儿子去西海放羊,那都算是他宽宏大量了。”
“你得胜了,也会把他一家杀得干干净净是吧?”
“是的!”铁勒毫不犹豫地道。“当年跟父皇争夺的那些叔伯们,不都是这样的下场?”
长乐点了点头:“你既然决定了,那就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对了,你不是跟我说过李大锤一定会来找你吗?如果他真来了,让他来见见我!清秋姐姐居然有遗孤,端木跟我说起这件事,简直吓了我一大跳,她当真是厉害。”
“她如果真厉害,就不会死了!”铁勒却哼哼道:“要是我有她那样的本事,当年怎么也不会为了李大锤这个孽种而丢掉性命。”
长乐伸手揪住铁勒的耳朵,用力一扭,铁勒不敢挣扎,疼得大叫起来:“母亲,轻些,轻些!”
“儿子,你不懂一个母亲的心思,如果以后需要我拿命来换你一条命,你娘亲啊,也不会有半点犹豫的!”长乐悠悠地道。“而且,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清秋姐姐,当年要不是她,我早就死啦,也就不会有你这个臭小子,我也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快快活活地过上这么多年。你永远也不会体会到当年的我,听到要远嫁燕都给一个老头子当媳妇的感觉!”
“母亲,我绝不会让您落在这样的处境当中!”铁勒大声道:“我听端木嬷嬷说了,当年那个李安泽,就不是一个成大事的料子,我不一样!”
“安泽哥哥是一个好人!”长乐公主叹道。
“好人?”铁勒哧地笑了起来。
长乐公主松开了铁勒,站起身来,瞅着铁勒认真地道:“这个李大锤,现在与你也算是敌人罗?”
“当然!”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见你?”
“从长远来看,我们绝对是敌人,但从当下来看,我和他都有短暂的生存困难,因此我们彼此需要。”铁勒道:“所以现在互相支持一把,至于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以后如果有机会杀他,你会犹豫吗?”
“母亲,你看他这一次谋算我,有过半丝犹豫吗?”铁勒道:“儿子这条命就差点丢在他手里!他要是来了,我让他来见您,您问问我这个表兄同样的问题,保管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的。”
长乐黯然点了点头。
“儿子,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长乐道。“当年长安事变之后,从各种途径逃到大元来的那些人,如果他们想要回去跟随李大锤,你不能阻拦,更不能暗害这些人。他们都是当年安泽哥哥的旧部,回去帮助小主人,也是理所应当!”
铁勒点点头:“母亲放心,这点子心胸儿子我还是有的,他们就算全部回去,老老少少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万人,左右不了大势。可是像群书这样的,是绝不会抛弃我的。”
“他们怎么选择是他们事情,你不能强逼他们!”
“是,母亲!”铁勒点头道。
看看梗着脖子的铁勒,长乐公主轻叹一声,转头便走。
大医馆中,傅诚看着手里的拜贴,又回头看看身后的李大锤,见李大锤微微点头,当下笑对高群书道:“多谢二殿下的看重,请转告二殿下,傅某一定准时赴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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